维罗妮卡只记得自己在一阵奇怪得眩晕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于一辆晃悠悠向前行驶的牛车里。
鼻端传来一股血腥腐败的气味,牛车上也放满了稻草和粮食,以及沿途被打下的猎物等等。载着她离开的那个人没有对她这位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贵族小姐抱有太大的戒备,也像是并不担心她会逃走——这人或许是受过某人的托付,只是捆住了她的四肢把她从树林里绑走,要将她带到某个地方。
维罗妮卡飞快地将这辆慢悠悠的敞篷牛车打量了一番,试图判断那个带走了她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以及自己是否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而第一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她在那些牛车上摞起来的干草下方看到了几把旧铁剑,其中一把已经因为太旧而断裂了,以及一个有些生锈的盾牌和一件破破烂烂的佣兵布甲。
这或许是一个被某个人雇佣的落魄佣兵,被雇主托付要绑走她,带她到某个地方——而她很有可能已经被那个真正想要绑架她的人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
可是,他们想要绑走她又是为了什么呢?阻止她和那位雷亚诺公爵联姻,还是为了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维罗妮卡暂时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并不妨碍她试图在有限的条件里尝试自救。
她放出的火球只能存在十秒钟时间,但这已经足够她悄悄积攒力量,依靠一次次释放火球术来烧断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将双手解放之后,她快速解下绑在自己脚踝上的麻绳,从那些被塞到草堆底下的铁剑里找了一把稍微能用些的紧紧攥住。
可是,这一路上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黑石城堡附近的树林里,可是从来都不会少了魔兽的踪迹。
再去担忧这些已经用处不大了——因为她已经被那个绑架者给带到了树林的深处,随时都有可能被路过的魔兽袭击,而这只魔兽定然会是这座树林里近乎王者的存在。
她的想法在下一刻就变成了事实——她已经在那些高耸的树木之间看到了那双属于魔兽的红色眼睛。
那是一只饥饿的混血龙狮,她只在黑石城堡图书馆里看到过有关于它的绘画记录。这种龙与狮子混杂的魔兽体型虽然不大,却拥有着强大的魔法攻击力和坚硬的鳞甲,那点属于巨龙的稀薄血统也让它们存在的地方不会再有第二只魔兽胆敢出现。
但那只龙狮仿佛正在忌惮些什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对这辆放满了猎物的牛车进行攻击,只是悄无声息地跟在牛车后方,小心将自己的身形隐入阴影之间。
又有了一段路过后,那个载着她的人像是终于对现在的位置满意了。他停下牛车,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维罗妮卡也终于借着树叶缝隙的那点阳光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那猎人模样的男人留着十分具有北境特点的浓密大胡子,却没有北境人那强壮的,肌肉虬结的躯体。
他的身体看上去并不强壮,瘦得像个竹竿,人也比雷亚诺公爵的看上去更加脏乱,除了那些乱糟糟的胡子以外看不出太多属于北境的特征,而他的胡子里甚至还沾着不知多久都没有清理过的面包屑和小麦饼残渣,一身属于奥利维德联盟的破旧佣兵布衣却让这北境长相的人看上去格外违和。
这似乎是一个已经从属于联盟的北境人,而他得到的雇主命令也在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之中得到了证实——他拿下一件似乎是被用于躲避魔兽的旧斗篷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又在下一个刹那,毫不迟疑地推倒了那些遮挡住猎物尸体的干草堆。
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扑了满鼻,维罗妮卡也总算是在这一刻找到了机会。
她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来,无视那人那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深沉恶意,一把拉住那条斗篷拽了下来。
突然的暴露让那北境猎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什么,恶狠狠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像是颇有兴趣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灵魂中也更多了些令她感到全身不适的粘稠意味。
“这里很危险,如果你收到的命令是在这里杀死我,那么你自己也逃不出去。你的雇主给你留下的就只有一条死路,根本没打算让你活着——龙狮能够闻到周围几米范围内所有的活人气息,它不会受到来自那条斗篷的影响。”维罗妮卡默默躲开了些许,开口尝试向那猎人解释,打算至少争取一下和谈的可能。
虽然她不知道那只龙狮没有立即攻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只有选择暂时合作才有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否则……
而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失算了——那猎人根本就不会说通用语,他用不知哪里的语言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大堆,根本就没有细看周围的情况。而后,他忽然看向她身上的衣服和她胸前因为挣扎而半开的衣领,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贪婪表情来。
那种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粘稠和杀意又一次将她包围,这一次,少女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已经陷入死局。
“你听不懂我说话?”维罗妮卡这一回是真的感到绝望了,那种来自灵魂的强烈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悄悄摸上了那把被她藏起的武器。
对方似乎笃定了她这位贵族少女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见她后退,他竟像是更加激动了,也不再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伸手就想要来拉她的衣襟。
下一刻,他就愕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前方——那里已经被深深地插进了一把铁剑,正是陷入恐惧中的少女拼尽全力刺进去的,那还是他在不当佣兵之后就废弃不用的残次品。
那把铁剑的另一端,正被握在那位看似柔弱的少女手中。后者面容惨白如死,紧紧地咬着嘴唇,直到那具仍留着愕然表情的尸体缓缓倒下,驾车的牛也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受了惊,疯狂地拖着那具尸体和满车猎物冲进树林深处。
维罗妮卡被剧烈颠簸的牛车甩了下来,右手臂仿佛磕到了某个尖锐的东西,一阵剧痛立时传来——而她就连看一看自己究竟伤到哪里的时间都没有了,一阵蔓延着潮湿的魔法波动已经将她缠绕,不知躲在牛车后方蹲守了多久的龙狮终于开始了它的狩猎。
一道道如刀锋般锐利的魔法攻击从她的身后传来,向无数锋利的水刀在树木间不断切割。
无处不在的水刀犹如许多死亡之刃,它们在树林间缓缓扫过平移,无数巨树随之断裂,仿佛被光刃切割一般,断裂处切口极为平整。
维罗妮卡被一棵倒塌的巨树遮蔽了身形,只能拖着受了重伤,仿佛是已经断了的右臂在树枝间慢慢挪动。她找准了位置扔出自己的几瓶魔药,但这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凭借她那点攻击力不算太强的魔药和她手里那把断裂的铁剑,她根本就没办法对付一只实力相当于高级魔法师的龙狮魔兽。
又是一片水刃不间断地袭来,在树枝间缓缓压低。将落的阳光在那道水刃上投影出一道彩虹,彩虹的另一端连通了生存与死亡。
维罗妮卡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移动自己的身体了——她的脚踝在躲藏时被断裂的树枝卡住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彩虹自头顶下降,下降……等到它降落到她的头顶之时,就会将她整个人切成两半。
下一秒,突然的变故让水刃忽然消失了踪影。
失去控制的魔法造物淋了她一头一脸,而那水雾中似乎包含着微弱的毒性,她被它碰到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神智也不大清晰了。
眼前似乎有一些奇妙的幻觉出现,而她像是在这片树林中看到了那个她不知为何突然想到的金发少年。
他踏着一地枯枝落叶向她走来,手指一点,卡住她脚踝的树枝就自动移动消失。而后,他随意挥了挥自己手里的魔杖,那只被藤蔓缠绕的龙狮就彻底失去了生息。
一切都简单得成为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她也在此之后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个她熟悉的少年——他的魔法能力来源于风,也没有这种挥手间就能操纵树枝藤蔓的能力。
这个认知被建立之后,那个帮助她的年轻男人也很快就将自己的一部分魔力输入她的体内,解开了她身上的微弱毒性。
能够让万物生长的温暖力量充盈着她的身体,让她全身上下的伤势都在飞快地回复着,那个帮助她的人也在停止了魔力输入之后有些玩味地咦了一声。
“竟然是魔力锁链么?真是少见的东西……”
可是,魔力锁链是什么……你,又是谁?
维罗妮卡谨慎地抬头去看,却因为对方的样子而微微一愣。
那位魔法师的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一身宽大的麻布白袍垂落曳地。他有着一头颜色几近于无的浅金卷发和一双同样偏淡至无色的灰眼睛,手中握着一支缠绕着藤蔓与绿叶的银色长魔杖,仿佛那位传说中的自然天使降临人间。
这样的长相总让她感到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更加具体的形容词来。
确认她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全部治好之后,那位神秘的魔法师就像是对她的事情失去了兴趣,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就冷冷地开口说道:“往日落的方向走,五天之后,你就会到达有人类居住的城镇。”
“啊……谢谢您的慷慨帮助,尊敬的先生。”维罗妮卡连忙向对方道谢。
这是一个强大而高傲的存在,灵魂层面上她也能感知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感——但他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向她伸出援手的心思,但这样的帮助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没有了那只龙狮,这只树林中的威胁对于她来说就已经小得多,她依靠自己的能力应该可以从这片树林中走出去。
那位神秘的魔法师微微点头,很快就转过身去,平静离开。
无数藤蔓在他身后缠绕扭曲,将他的身形悄然遮蔽。等到藤蔓消失了之后,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中就再也找不到魔法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