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周浅看到一个本应陌生,却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的场景在自己面前展开。
那是一座空旷的图书馆,无数虚幻的书架被安置在图书馆各处,井井有条。
被无数书架包围的图书馆正中,是一张小小的书桌,此时书桌上正放着一只撒卡巴迪风格的花瓶,瓶中有一朵蓝莲花无声盛放。
那个她熟悉的人就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旧书认真地看着。
在这场幻境之中,烈焰主宰看上去比她所熟悉的样子年轻许多。他不过十几岁少年的模样,哪怕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撒卡巴迪风格的法老装扮,那少年看上去也还是有一些仿佛模糊了男女界限的极致美丽。
感知到她的存在之后,桌边的少年缓缓抬头,看向她的眼神却是让她仿佛熟稔,却又有些陌生的平静柔和。
她和这幻境中的人隔着一摞虚无的书本静静对视着,直到少年将书放在一边,站起来,用怀念的目光看向这座图书馆的每一处角落。
“遗迹图书馆,它在四千年前就已经被彻底毁掉了,变成了巨木要塞的封印之地,”少年开口的时候,周浅就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这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他说话时的语气和她认识的烈焰主宰完全相同,只是这回对待她的态度格外温和而已,“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回到这里。”
“这里……我好像来过?”周浅忍不住四处看了看,那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从灵魂深处苏生而出,让她忍不住看向那位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那朵蓝莲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少年。
“每个人在离开之前,都会来到自己潜意识讥最熟悉,也最想回来的地方,”变为少年模样的烈焰主宰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向她解释,“按照每次轮回前的正常情况,很快就会有接引者来到这里。”
“所以,我们两个其实是,全都已经死了?”周浅想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前一刻所“看”到的场景,若有所觉。她想到这里,忽然就有些急了,“可是,主宰冕下,您明明可以不用过来的,如果您出现在这里,您也会和我一起被权能烧毁,您又为什么,突然就来了……”
说到这里,周浅觉得自己的心里更难受了:“如果烈焰权能由您来重新使用的话,它会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到正常水平,让这世界更快恢复的不是吗?如果我们两个都在这种时候被烧死了,那权能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烈焰主宰微微摇头,“我不会从这里离开,只是我选择了这里,我的潜意识让我想要在这里留下。我已经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也本来不应该还对这世界有太多留恋舍不得的,这于我而言,只是回到了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您是,什么意思……”周浅有些茫然。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烈焰主宰的声音仍旧平静,“但这里确实是来源于你灵魂的某一处位置——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很快就会从这里出去。”
仿佛有一种极为痛苦而又令人恐惧的预感让周浅忍不住上前几步,与少年相对而立。
“那……您呢?”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地不停摇头,“您会不会和我从这里一起出去?”
“我怕是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烈焰主宰满不在意地向她解释,“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不能再见到你,但……能够留在这里,这看起来似乎也不错。”
少年看向面前那间遗迹图书馆,隐约的怀念神情让他看上去比以往亲切了太多。他似乎是尽量在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些,伸手抚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书架。
随着他这状似不经意的动作,幻境仿佛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少年的形态也在同一刻变成了一只金红相间的不死鸟,又极快地在人形和鸟形之间来回变换着形态。
不死鸟垂下头颅,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她,那双眼睛让她极快地想起了那只前来接她的不死鸟——彼时她还以为那是他的宠物。
“主宰冕下,来我的世界接我回来的那只不死鸟,真的是您对不对?”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忍不住出声问他——这也是她能够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了,因为少年的样子已经几近于固定,化作那只她已经十分熟悉的不死鸟坐骑模样,那只不死鸟看着她的眼神也和她熟悉的烈焰主宰如出一辙。
“是我,”少年轻飘飘的回答悄然被送入她的耳中,与此同时,不死鸟也缓缓张开羽翼,将她如那时一样拢住,“还好,我成功地把你带了回来,这个世界需要你存在。”
少年的形态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一会儿是用双臂环住她的少年,一会儿是用羽翼温暖着她的不死鸟,而她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她最不愿面对,也让她最为恐惧的事实。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她了。
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满脸,那颗本应不存在的心脏也仿佛开始剧烈抽搐着疼痛起来。
一个无实体的灵魂本不该体会到这些□□痛苦的,但是……
“可是,我宁可自己去死啊,”她喃喃地说着,忽然紧紧抱住那只已然维持不住少年形态的不死鸟,崩溃地大哭起来,语无伦次地不停哭喊着,“我不想再体验一遍了,失去亲人的感觉太难受了,比死了还难受,我真的再也不想了,为什么……”
“只是不能见面了而已,这些你总要习惯的,”少年最后的声音悄然传来,从未有过的温柔和飘渺,他与不死鸟的眼睛都在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是想要将她的样子记在心里,“我没有真正离开,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在你能够做到掌控权能的时候,你就可以再见到我。”
——这也是他的灵魂真正能够离开她,重新进入轮回的时候,它将成为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做到这些——强大到足以控制完全的烈焰权能,真正意义上地取代他,成为“烈焰主宰”,这时间或许比她见到他,与他相处的时候还要漫长的多得多,等到了那个时候,曾经渴望亲情的小姑娘也终将学会对这些释然和遗忘。
“我……还能再见到您么?”那点微弱的希望让周浅下意识止住了哭泣,饱含期待地看向面前的不死鸟。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让小姑娘保留一点未来希望得好。
不死鸟微微点头,像是在对她的话进行肯定。
而后,扎根于灵魂深处的幻境缓缓碎裂,无数凌乱的场景飞散而出,在周浅的面前形成一片片由各式记忆组成的幻境碎片。
五彩流光将那些碎片包围并吞噬,在幻境核心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追着其中的一片最大的,也是最清晰的幻境而去,那里神庙破败,那人就站在已成废墟的神庙柱子间沉默地和她对视……
她很快就追不上他了,幻境消失的速度太快,极速旋转之间将所有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全部吞噬殆尽,而她与那些记忆却永远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仿佛触手可及,却只能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头破血流,不停地挣扎和哭泣着都无法挽留。
幻境消失以后,她的面前只剩下一片五彩的空茫,而她却只能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只有短短一步的距离,就从那片虚无中走出。
仍是那个黑漆漆的,起火的房间,但这个房间里,此刻却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的身上有如初生般未着一物,陌生的强大力量流淌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她仿佛在一个意念之间就能号令这世界上的一切火焰。但这力量像是被强行加诸某种约束,她不能在同时动用太多属于火焰的力量。
“都怪我……”她忍不住喃喃地说着,跌跌撞撞地从石台上走下来,随便拿了件袍子披在身上,双手颤抖着用力了几回,也还是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得无法发力,试过许多次都做不到将那扇门推开。
——都怪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弱,他就用不着……为了保护她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就用不着“死”去!
这都怪她啊!!
想到这里,周浅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靠着房间门跪坐下来,将头抵在门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仿佛已经失去了。
许是因为她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房间门上,那扇门“吱呀”一声随之打开。
一点算不上明亮的光芒穿过门上细缝,隔着点点闪着金光的浮灰照在她的脸上。
周浅下意识将门彻底推开,抬头去看。
不知何时,天边那浓厚的黑色雾气已然散去,留下的卷云轻薄中反射着晨光。
天空的颜色像是一幅被画师随意沾染颜料绘就的华美梦境——深蓝色的天幕点点透出浅色,从深蓝到浅蓝,再到云层间沾染的点点薄红。
将升起的太阳染红了云,也将地平线附近的天空染成了剔透如海蓝宝的浅蓝色,晶莹明亮。
一轮橘红的太阳从那洁净宝石之间悄然出现,将最后一丝雾气和寒冷彻底驱散殆尽,仿佛无意中落在宝石之间的一滴血泪,又沿着地平线下的贝拉湖水缓缓流淌而下,最终,悄然消失在那片深深的,如同碎金闪烁的湖心深处。
心脏,又开始抽搐着绞痛起来。
剧烈到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周浅止不住地开始干呕,却又流不出一滴眼泪,几乎是用爬的把自己的身体挪出房间。
初升的阳光暖暖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冷。
她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对抗着那愈演愈烈的寒冷之感,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而她甚至做不到点燃一根火柴来让自己坚持下去。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