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浅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些不甚清晰的记忆里。
那时她总是一发烧就几天几夜,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就像是肌肉和骨头都要被高温烧毁。过度脆弱的身体让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挂个吊瓶,点滴和药物却像是对她的病情无济于事,她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遇到让她更接近死亡的高热和疾病。
她只记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病房里的灯光像是惨白的发光幽灵,不断加深着一个孩子心中的恐惧感。
每到这个时候,她父母其中的一个会陪着她一起,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在她又忍不住疼哭了的时候耐心哄她入睡。
那些曾经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深刻了。在她的身体奇迹般地痊愈,健康状况还比其他孩子更好之后,她就很少能够再感觉到那种曾在幼年时和自己如影随形,距离死亡极近的恐惧和痛苦。
而现在,那种痛苦的恐惧像是又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燃烧的火焰之间,无法逃生,平时对她来说安静而驯服的火焰此刻却真正向她露出獠牙,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身体,试图将她撕咬成碎片。
濒死的痛苦感觉像是只存在过一刹那,又像是已经存在过许久时候——疼痛会消磨人的感知,等到她重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某种力量暴力拆解成废墟残渣,无数似乎属于树木的残骸散落各处,而她正虚弱地趴伏在某处闪烁着明光的通道对面,灵魂深处依旧在隐隐作痛,这痛苦却已经相对而言更容易忍受了。
手指间的拜恩指环已经褪去了最后一点颜色,她的灵魂也已经变为她在游戏里最后定格的样子,这处魔法阵附近也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除了仿佛误入其中的她以外别无他人。
周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向前走去。
那只陪伴着她的不死鸟信使已经消失了,这片空无一人的废墟之间只剩了她和他的影子。
她张口想要叫人,却迎面看到了熟人。
“蓝宝石小姐,”约瑟魔爵整个人都像是刚刚被水泡过,额角间不停冒着冷汗,虚弱地用魔法杖支撑着自己走向她,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接着,他像是无法说出下面的一句话似的,唇角微动,静默许久,却只是叹息着向她点了点头:“你先和我来吧,这里的事情,伊戈尔会解释给你。”
周浅点点头,看向那枚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指尖的拜恩之戒,想要问一句要不要将它还给维娜夫人,却又多少感觉到约瑟魔爵的表情悲伤压抑得出奇。
她嘴唇微动,还是选择暂且不再多问什么,默默跟在约瑟魔爵的身后,来到一处明显是临时被整理出来的小小角落。
在这里休整的那些人她都见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惊讶了——暴风眼伊戈尔已经几近昏迷,只能静静靠在那只位于自己身后,不断流血,仿佛是鸟类的灵魂形态上合眼休息;毁灭潮汐女魔爵整个人都狼狈得出奇,她的长发一缕一缕地糊了满脸,身上的裙子也被扯破得只剩下半截衬裙,却只能勉强坚持着,试图用自己那点剩余不多的魔力保住那个伤得最重的人。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就像被烈火烧焦了一样狼狈不堪,只有一丁点微弱的呼吸昭示着他还活着,那只引领过她很长一段路的不死鸟就停在他的胸口处,像是突然间被强行夺走了生命一般,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毁灭潮汐冕下,暴风眼冕下,这是……”周浅唇角微动,那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又一次充盈了她的内心,让她甚至不敢再开口向他们问一句现在的情况。
“蓝宝石小姐,你回来了?”女魔爵抬起头,将挡住眼睛的长发整理到一边,向她打招呼时的语气却一如既往,仿佛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一处可怕的废墟,他们自己的状况也并不像现在这般,犹如油尽灯枯。
“我……成功了?”刚才的濒死绝望就像是一场梦境,周浅转头看向那处被开启的通道的方位,通道入口已经在闪烁着点点犹如彩虹般的光晕,那光芒也像是在慢慢扩大,昭示着它的存在或已经趋于平稳。
“是啊,你成功了,”女魔爵的声音却更多了几许愁绪,“你已经来到这里,并救下了这个世界。现在连接两个世界的通路已经成形,变为集合了我们所有人权能的彩虹桥——你做到了就连我们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亲爱的蓝宝石小姐,你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了重生。”
哪怕是说着这般类似赞扬和鼓励的话,她的语气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或是难以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可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那里才只经过了十几天而已,为什么您们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有老教授,他怎么会突然间就伤的这么重……”周浅觉得自己满心疑惑仍未解决,迟疑片刻,她又问道,“还有,他呢,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她并没有明确说出自己想要问的是谁,对方却很快猜到了她的指意,停顿片刻,却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想问的那个人,他现在还算安全,”女魔爵轻声说道,“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等到这里的事情恢复正常,那棵树制造的连接也能够继续运行的时候,他就总有一天能够……醒来。”
不祥的预感愈发重了,周浅甚至忍不住小小地向后躲避了一步,仿佛在试图逃避某种即将到来的残酷答案。
“也就是说,他现在……我已经……不,怎么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浅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都像是被那种直觉影响,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艰难。
约瑟魔爵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面上忽然露出了几许说不出的不舍之意。
周浅微微张口,探寻真相的话语却愈发地艰难了,直到毁灭潮汐女魔爵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她的面前,默默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你做得很好,蓝宝石小姐,你将为这个世界带来黎明,还有……希望的火种。”
这句话音落下时,约瑟魔爵忽然转开目光,不再看她,周浅隐约从对方的眼角处捕捉到一丝泪痕,它又很快被他擦干,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约瑟冕下,”周浅蓦然开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和我有关,还……可能会让我没办法接受的?”
约瑟魔爵蓦地回过头看向她,嘴唇翕动不止,许久都难以成言,就连女魔爵都下意识地垂下头去,躲避了她的目光,只是悄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无声地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另一道十分虚弱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们还是把真相告诉她吧,卢克蕾齐娅,”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状态的暴风眼冕下忽然睁眼开口,定定地看紧了她,“蓝宝石小姐,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会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但……这也是我不得不告诉你的事。”
“没有什么是比死更坏的结局了,”周浅微微合眼,“暴风眼冕下,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自己可能会一去不回的准备,所以,无论您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情是怎样的,我想,我都可以……”
“在这之前,还是由我先和你说说我们这里的情况吧,蓝宝石小姐,”女魔爵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略显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刚才说过,你的世界其实只过了十几天?”
“是这样的,”周浅点头,“确切地说,是十五天零七个小时。”
她从游戏断联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近乎无望地数着时间,每一分每一秒……直到现在,她才从女魔爵的下一句话中得到了一句十分残忍的真实。
“半个月啊,”女魔爵似乎是在低声感叹着什么,“在我们的这片大陆,时间已经过了五年多……是那个家伙坚持要接你回来的,我们在通道真正打开的前一刻,甚至都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你们还会回来。”
“是啊,在通道被正式打开,彩虹桥形成之后,世界之树的恢复速度会比原来更快,也更加稳定,那小子的系统也会用比我们预计的更快的速度恢复,”约瑟魔爵像是想要努力向她说些好事,说到后来,他微微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用一种分外复杂的眼神看向仍旧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毫无醒来迹象的烈焰主宰,“是那个家伙一定要带你回来的,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条通道有多长,通道与通道之间的距离有多远,那个家伙……”
说到这里,约瑟魔爵的语气总算是变了一些,像是有些愤怒情绪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带你过来,你也不会……”
周浅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冷痛自心底苏生,那种不知名的预感愈发强烈了,强到让她就连呼吸都艰难得像是被冻结成冰。
约瑟魔爵后面的半句话很快就被暴风眼开口打断,后者也在一阵微弱的合眼之后,开口向她说起了那个被其他人逃避和隐藏的残忍事实。
“带你回来的人是奈菲尔塔利,这点不假,他利用了即将自我毁灭的烈焰权能和我们三个剩余的力量穿过通道,找到你,将你带了回来,但这也让烈焰权能的自我毁灭被认定为立即进行继承,烈焰权能的核心已经离开了他,在你的体内开始重生。”
说到这里,就连伊戈尔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艰难和痛苦之意,人也微微合眼,声音轻如蚊蚋。
“你虽然是被权能选定的继承人,但你现在的实力和灵魂强度都不足以承载完全体的烈焰权能,它将会在重生的过程中不断燃烧你的灵魂,将它作为养料继续供给自己。
“也就是说,烈焰权能将会在彻底重生之后烧尽你的灵魂,再重新回到奈菲尔塔利体内。”
“我们被留在拜恩之戒的力量还能保住你的灵魂一小段时间,但是,”事情已经被说了出来,女魔爵便也不再隐藏,她微微摇头,叹息,“这或许只会有几个小时,只够让你……去做一些你或许会想去做的事。”
“蓝宝石小姐,我们……”伊戈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他按了下胸口,艰难地呼吸着。
“我们不该带你回来的……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