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外,雪亭祭出自己的灵剑,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要打破结界。
赵玄却上前一步,沉声道:“师弟三思,倘若此时破坏结界,魔星逃出水云涧,人间又将生灵涂炭!”
结界如同一个透明屏障,内里黑雾缭绕,完全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雪亭铁青着脸,沉默良久,最终收回灵剑,转身与韩新道:“去叫掌门人。”
韩新刚要离开,赵玄的两名弟子立刻上前将其拦住。
赵玄冷冷说道:“只要有结界在,魔星出不来。”
“那小佑呢!”韩新冲其吼道:“你们不管他了吗!”
“难道掌门人来了就能保他平安?”赵玄反问。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结界内的小佑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被迫仰着头,看着浓厚而虚无的黑气,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不见吕知杰在哪,但他能感觉到,吕知杰此刻一定用那双犹如黑色漩涡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因为他感觉他的灵魂正在被抽离。
“小佑…小佑…”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他猛地睁开眼,发觉是韩新在叫他。
韩新不断地在结界外呼喊,声音几近沙哑,小佑微微动了动手指……还能动,还有救…
他艰难翻转手腕,从滑出一张符咒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凭着感觉他便知道这是一张固魂服。
在他去乌行山之前师父曾告诉过他,这世间任何煞气都不过是人死后的怨念,就连魔星也不例外,只要心神稳固,煞气即便侵蚀了人的身体,也无法侵蚀人心。
这也是他师父放心他去乌行山的原因。
他没有欲望,只有对0316的美好愿景,能双双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很满足了。
耳边万鬼哀嚎,小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不断膨胀,一阵阵钝痛袭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他艰难地将手中符咒往自己身上贴,然而就当他就快要贴在自己胸口时,忽然听见结界外有人叫了一句“仙尊!”
霎时间,一股暖流自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他浑身的硬骨头立刻就软了。
明明刚才还有力气与这强烈的煞气对抗,可是他现在却只想瘫软下去。
云懿会来救他,就算面对如此厉害的魔星,云懿也一定会救他。
而恰巧是他精神的这一松懈,周围的煞气仿佛有意识般争先恐后地涌进了他七窍之中,他只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水里,内脏被挤压得毫无空隙。
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意识模糊间,他看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结界不知何时被打破,黑色煞气也被压得无处遁形,耳边传来吕知杰痛苦的嘶吼,像野兽。
他仰起头,迎着耀眼的白光,看见云懿纵身飞下,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而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霍炎蔺捧着鲜花在他面前跪下的模样,也看见了许长风流着热汗朝他跑来,以及李岇在舞台上看向他的那一眼……最后他们统统变成了云懿的模样,周身带着冰雪,眼眸之中只有他的倒映。
“仙尊……”小佑抬起手,气息微弱地叫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云懿看向了他身后?
小佑动了动嘴唇,无声道:“笨猪,你在看哪里?我在这里!”小佑回过头,看见了自己身后昏迷不醒的吕知杰,一身青墨色劲装沾了碎雪,闭着眼,好像睡着一般,周身萦绕的黑色煞气也因为云懿的靠近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云懿袖袍一卷,吕知杰飞入他怀中,不待众人反应,云懿就带着他往莲花峰去了。
随着两人的离开,小佑脖子上的黑色这才消散,他重重跌落在地,砸得碎雪在眼前飞溅。
“小佑!”
“小佑!”
雪亭与韩新的声音传来,听着奔跑而来的脚步声,小佑看着一尘不染的苍穹闭上了双眼。
……
再醒来时小佑睡在雪亭的住处,他整个人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在睡觉,肩膀下压着一个硬疙瘩让他难受至极,他闭着眼睛摸出这块硬疙瘩,拿到迷蒙的睡眼前仔细看了半分钟,这才看清是他从云懿那里赢来的玉坠子。
一扬手,他将玉坠子扔了出去,脖子上的细绳一紧,玉坠子又弹了回来,砸在了他脸上。
“小佑?”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新端着一碗汤药进来,高兴道:“你总算醒了。”
小佑看着他,见他脸上鼻血全无,鼻头不红也不肿,便问道:“我睡几日了?”
“整整五日。”韩新将汤药放在旁边,扶着小佑坐起来,这才又端起汤药一边搅动一边说道:“你吓死我了知道吗?那天看你从天上掉下来,我以为你会死……喏,不烫了,你喝喝看,我还给你带了蜜饯。”
小佑想起当日情形,自嘲般地笑了笑道:“当时看见了自己了前半生,我也以为自己会死……”他突然停住,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前半生好像只有0316。
“少说晦气话,快喝药。”韩新神情督促。
小佑扯了扯嘴角,捧着碗一口气将又苦又涩的汤药往嘴里灌,然后就听见韩新说道:“这几日我日日学习煎药,总算是煎出一副你能喝的了,刚好你就醒了,你说巧不巧?”
“咳咳……”小佑听着他的话不由呛咳起来,难怪这味道奇奇怪怪!
“来来来,来颗蜜饯。”韩新夹了一颗蜜枣递到小佑嘴边,小佑摇了摇头推开道:“我不爱吃甜的。”
“真是稀奇,哪有小孩不爱吃甜的。”韩新笑道:“不过你也确实厉害,竟然能将吕知杰打个半死,你知道吗,赵师叔被掌门人罚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竟然被罚到后山思过,实在是太丢脸!”
“我没打他,我的剑根本就没碰到他。”小佑想起吕知杰几次被魔星占据身体都无大碍,不由问道:“他怎么会半死?”
“我不知道。”韩新摇了摇头,“掌门人只说了他性命堪忧,没说原因,我还以为是你干的。”
小佑扭头看向窗外,他昏迷了五日,醒来连除夕都过了,窗外冰雪开始消融,一只灰色的小雀立在枝头整理羽毛。
“我昏迷的这五日,仙尊有来过吗?”小佑问道。
韩新回道:“没来,掌门人说了,吕知杰一日不醒,仙尊只会是寸步不离地留在莲花峰照看他。”
“当真?”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两日前掌门人还让阿沙送了些名贵药材上去,说是等吕知杰醒了给他补身体,对了,阿沙前日回水云涧听说你受伤,日日都来这里,雪亭怕生人进出影响了你,便没让他进来,他还给你带了好多吃食……”
后面的话小佑越听越模糊,脑子里只剩下些仙尊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吕知杰,这些时日,他们日日夜夜都在莲花峰上。
“我累了,想睡觉。”小佑躺下去缩进被子里,又像之前那样蜷缩成了一团。
韩新见他面色苍白,一脸病容,替他掖好被子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脖子下面传来一阵冰凉,小佑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刚才被他从衣服里拉出来的玉坠子失了温度。
小佑只觉鼻尖一酸,缩着背脊将自己埋进了棉被深处。
……
听说吕知杰醒了,还是阿沙告诉小佑的,冬雪消融,小佑坐在院子里看韩新练剑,阿沙得了雪亭的允许,才在中午的时候进来看小佑。
春寒料峭,阿沙拿着一条毛毯盖在小佑身上,小佑穿着一身素白色棉服,空荡荡的裤管在脚裸出扎成一束,阿沙看着他脚上纤尘不染的米色棉布小鞋,不由说道:“上次我在山下见到有人卖皮草,说是山里逮的狐狸,我看那毛白净得很,立刻就想到了你,下次若是在碰上,我就买了它给你做一条围脖怎样?”
小佑抬眸看向阿沙,回家过了一个除夕,人倒是捯饬得干净了许多,不过说话时还是容易脸红。
“我不要。”小佑将目光重新移到了韩新身上,“冬天都快过完了。”
“这…这个冬天完了还会有下个冬天…”阿沙结巴道:“上,上次你戴的那顶帽子好看咧。”
“是帽子好看还是人好看?”韩新闻声收剑入鞘,一个剑花挽得非常花哨,“那杂货铺降价都卖不出去的帽子也只有小佑戴才好看,换个人戴还不是丑。”
小佑听见它说那帽子是买的人家不要的,便对着韩新冷笑,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将这份冷意温热。
阿沙只呆了半个时辰便被雪亭差人送了出去,韩新要去跟着雪亭的大弟子学修养生息的内功心法,小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日头从一头转到另一头,直到暮色将至,身上盖着毛毯也感觉冷了,这才看见远处莲花峰上下来一白色身影。
他披着毛毯刚站起身,云懿已然无声出现在了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个朱红小瓶。
“仙尊今日不用守着人了?”小佑拢了拢毛毯,毛毯厚重,披在他又小又瘦的肩上,似乎要随时压垮他。
“吕知杰醒了。”云懿走过来,像将手中的朱红小瓶给小佑,却见他双手藏在毛毯里,便道:“这是仙祖留下来的丹药,能化解你体内煞气。”
小佑冷冷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瓶道:“你仙祖都死多少年了,这东西又不见得好。”
云懿神情一滞,很快又恢复过来,耐心解释道:“这丹药很好,你那日煞气入体……”
“很好你怎么不给吕知杰吃?”小佑打断他道:“他身上的煞气不比我多?还是说他已经吃好了,余下多的了才给我。”
云懿来时便感觉到了小佑情绪不对,原以为他是病了才一副恹恹表情,此刻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生气。
“你可是在怪我那日没顾上你?”云懿问道。
听见云懿这般问,小佑瞪了他一眼:“怎么会,我当时神识模糊,都不知道你来过,事后听韩新说起才知是你破了结界。”
云懿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在说反话,便解释道:“小佑,当时吕知杰危在旦夕,倘若他活不了,那魔星……”
“我明日开始学内功心法。”小佑又一次打断了云懿的话。
云懿微微一怔,这才说:“水云涧内功心法不错,你只消学个半年,便能将体内煞气化尽。”
小佑仰着头看云懿:“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云懿看着他,没说话。
“我说我马上要有修为了!”小佑高声道,他猛地将手伸出毛毯,用力朝云懿砸了个东西,“以后都不会再上莲花峰找你了,我们绝交了,割袍断义了,懂不懂!”
说完小佑脸都气红了,他喘着粗气狠狠瞪了云懿一眼,然后转身跑进了屋。
云懿站在院子里,直到小佑摔上门,这才捡起他脚边的的麒麟踏雪,上面还挂着被剪断的两截细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