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佑没有直接去取摩托车，而是趁着无人去了蔡嘉俊家里，蔡嘉俊正抱着一盒泡面对着墙上的照片沉思，见是梁天佑，欣喜的眉眼没上扬一秒就垂了下来。

“佑仔，有个事情我要告诉你，张海蟹被放了。”

客厅的电灯光线很暗，梁天佑带上门，倚靠在门上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蔡嘉俊叹息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收到消息，给你打电话阿仁说你出门了。”

难怪自己一出门就被盯上了，梁天佑闭了闭眼，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他整个人都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望着发黄的天花板。

“不过据可靠消息，放走他是警署内部人决定的，或许是警署那边与他谈了什么条件，让他做线人……这些具体我还不清楚，佑仔，也许你说得没错，就在今天下午，我们收到一份匿名举报，李立铧或许真的有问题。”

梁天佑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什么意思？想让我怎么做？”

“你不是认识李岇吗？找机会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蔡嘉俊认真说道。

梁天佑叹了口气，又重新看向了天花板，他问道：“上次说的安排梁友明和阿仁出国，具体什么时候能走？”

蔡嘉俊迟疑了一瞬，说道：“帮忙安排这件事的人是我的顶头上司，如果你能去找线索的话，我这边会帮你申请。”

“……”

梁天佑原本不太想回家，但他更不愿意留在蔡嘉俊那里，凌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道引擎声滑过，那辆红色铃木还是停在了梁记茶餐厅门前。

餐厅留了小门，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还亮着，梁天佑进去后随手关上了灯。

上楼后他朝着梁友明与阿仁房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一片漆黑，有轻微的鼾声传出来，他便蹑手蹑脚地拿了衣服去冲澡。

冲完澡躺在床上也是睡意全无，他透过窗子看着发白的月光，脑海中始终想着梁友明的话。

——他卖命是为了高迁，你又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了高迁，还是为了帮梁天佑亲生父母查清死因，亦或者两者都有，只是事到如今，在蔡嘉俊心里，能查出真相比什么都重要了。

月明星稀，梁天佑抱着枕头，他自己当然是为了完成任务，将李立铧收受贿赂的账本交给廉署。

那之后呢？他问自己。

他将脸埋在枕头中，回忆着李岇落在他眉心的吻……之后便从这个世界抽离，然后再也没有0316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在这里，他甚至想要能拖一日是一日，在这里的前五年有梁友明与阿仁，往后的日子多了个李岇，他又何尝不想沉溺其中。

什么爆炸案，什么警匪勾结，什么账本，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梁天佑，但他是后来的梁天佑，他的亲人只有阿爸与阿仁，他的爱人只有李岇！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梁友明再怎么阻止，他还是一脚踩进了这个漩涡中，如果他不想办法往外爬，他和他亲近的人都会被这个漩涡吞噬。

直到天光破晓，梁天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得太沉，甚至连早上的《致爱丽丝》都没听见。

梁天佑在家呆了两天，很少下楼，平常吃饭都是阿仁送上来的，这天下午店里的食客都走了，梁天佑懒散地走下楼，对阿仁吩咐要一杯柠檬茶，阿仁兴冲冲地扔下手里叠飞机的报纸就去给他做柠檬茶，梁天佑闲来无事，随手拿过报纸帮他叠飞机，然后目光就停留在了一侧社会新闻上。

就在周一，他与李岇看电影的那晚，维港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性斗殴，三名□□成员被打成重伤，其中一人送往医院后伤势太重不治身亡。

梁天佑想到那晚跟着他去学校的那辆车他还是会后怕，他本来想给李岇打个电话，想知道对方是否平安，但他还是忍住了。

这段时间他不能去联系李岇，至少要等这件事彻底解决。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有人跟踪他，这两天周围反倒是清静了，有时候他坐在床上看窗外 ，一看一下午，连半点可疑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又过了两天，茶餐厅接到了一个电话，阿仁兴冲冲地跑到楼上来，告诉梁天佑是一名女学生来的电话，梁天佑下楼接电话时绞尽脑汁都没想到对方是谁，直到听见声音，他才想起对方是李岇的同学Anja。

“阿佑，今晚来看我们演出吧！”Anja在那头兴奋道。

“我…有点事。”梁天佑迟疑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leo最近怎么样？”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不知道他？”Anja身旁可能还有其他人，背景声有些嘈杂。

梁天佑笑了笑说道：“我们吵架了。”

“果然是这样！”Anja吵吵闹闹道：“难怪他受伤了也没见你来关心他，你们是不是要分手呀，分手后能考虑一下我吗？”

梁天佑满脑子都是李岇受伤，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那天的新闻，□□做事没有分寸，他是真怕有人因为他而找上李岇。

“他伤哪了？有没有事？”梁天佑急切道。

“阿佑！看来你对他还是挺关心的嘛～”电话那头传来了好几人的笑声，应该是上次的同学都挤在一起听电话，这时又有人高声道：“阿佑，来看演出吧，来看看Leo，他最近不开心，肯定是因为你跟他吵架，你们赶快和好，不要给Anja机会啦～”

说完又传来一阵笑声与Anja的怒斥，梁天佑沉默了片刻，想来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于是对着电话说道：“我晚点会过去。”

Anja挂断电话后，回头与同学对着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看琴谱的李岇笑道：“leo，别不开心啦，阿佑都说来看你演出了，你们是不是在冷战呀，怎么他连你受伤都不知道？”

李岇从琴谱中抬头笑了笑，温声道：“没有，他最近很忙啦，是我不想打扰他。”

他穿着一件哑光黑西装，头上抹了发胶，刘海被造型师掀上去做了个发型，表面上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有在他弹钢琴的时候右手动作才会有些滞后。

同学得知他受伤后，还劝过他要不就算了，让其他人帮忙顶上就好，而他却笑了笑没说什么，练琴时无意间弹起了《致爱丽丝》大家才猜到他是想弹琴给阿佑听。

于是大家硬逼着他给了梁记茶餐厅的电话号码，这才打给梁天佑。

国际学校的校庆上午是演讲，下午才轮到他们音乐班表演，梁天佑出门时格外小心，到学校时音乐班已经演奏了好几个曲目，他带着一顶鸭舌帽，非常低调地走进了礼堂，在主持人播报leo演奏《船歌》时，他才走进了些，站在礼堂边上抬头看衣着光鲜的李岇走上舞台。

李岇自然也看见了他，在梁天佑踏进礼堂时李岇就注意到了他，此刻在这高朋满座的礼堂中，李岇站在舞台上远远望向梁天佑，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其他，梁天佑只觉得他眼眸闪动，似有什么东西盛放在其中。

与那日排练时不同，今日李岇手指下的《船歌》如同那晚的月光淡淡流淌，梁天佑走在漆黑的巷子，李岇带着一身月光朝他奔来，然后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他。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对0316纯粹的期待中掺杂了一些不确定，他开始有顾虑，他开始无法心口如一。

在第一个世界时他绞尽脑汁考虑如何顺利完成任务，在第二个世界已成定局时他又决定珍惜当下，而当他此刻站在第三个世界里面，他开始思考这个判定任务的意义是什么。

形态各异的小世界就像不同的展品，形形色色的NPC在里面忙忙碌碌，世界崩塌之后什么也不会留下，那留在他心里的这份感情又是什么？！

李岇指尖下的音符如同月光，缓缓流淌，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两人之间从梁天佑受伤的那晚起就产生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他们沉默不语，他们心照不宣，梁天佑有梁天佑的顾虑，不愿意让李岇陷入危险，李岇亦有自己的坚持，他不要分手。

所以李岇听了梁天佑的话，不去找他，不给他电话，宁愿保持着这种没有交集的恋爱。

梁天佑看着他不协调的右手臂，在这不舍的音符中，下定决心要深入漩涡最中心，只有真正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才能毫无顾虑地行走在阳光下。

琴声似乎随着梁天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在二分之一处像是寻找到了方向般欢快跳跃起来，梁天佑看见李岇短暂地看了他一眼，眼角中盛满了笑意。

后来的琴声变得温柔，好像在诉说他有多爱他。

一曲结束，礼堂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梁天佑倚靠在墙边，看着李岇对着底下的人鞠躬，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梁天佑转身要走。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李岇一把拉住了梁天佑的手，礼堂内热闹非凡、嘈杂不堪，但这一切都不在李岇眼里。

他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要走的人，看着鸭舌帽挡住的半张脸，然后小声祈求：“不要走。”

李岇要比梁天佑高出两厘米，因为遮挡视线的鸭舌帽，这一刻梁天佑不得不微微仰起头看他。

也是在这一刻，梁天佑发觉眼前这个学生仔脸上的棱角似乎分明了许多，高挺的鼻梁与利落的下颌线隐隐透着一股成年男子的硬朗。

“我…”梁天佑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喜欢刚才这首曲子吗？”李岇拉着梁天佑的手贴紧自己侧脸。

梁天佑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看着李岇问道：“手臂怎么伤的？”

李岇垂下眼眸，犹豫了一会笑道：“那天你走后我碰到了流氓，幸好何叔及时赶到。”

没想到他们竟然追到了电影院，还对李岇下手！

梁天佑闭了闭眼，抽出手转身就往礼堂外走去，天色渐晚，天边红霞漫天。

李岇紧跟在后面，盯着前面的人，眼底一片晦暗。

“阿佑，今天我家司机有事，你能送我回去吗？”李岇追在后面问道。

梁天佑望着远处，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一部分的视线，他想着蔡嘉俊的话，原本已经放弃从李立铧这边下手的他开始动摇，他不知道如果李岇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李立铧送进去后会不会恨他。

可是梁友明和阿仁还在家里……

梁天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回身说道：“好，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