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街看不真切,角落的垃圾桶像鬼影一样,极静的夜,似乎能听见阿仁熟睡的细微鼾声。
“还行吧。”梁天佑扯着嘴角笑,一回头便看见梁友明穿着那件起球的旧棉质睡衣,手里还提着他要找的药箱。
梁天佑抿了抿嘴,想起蔡嘉俊说的送梁友明与阿仁出国的事。
旁边的床头柜是开着的,那条银色链子被随意扔在里面,上面挂着的小小铭牌反射着淡淡月光,梁友明扫了一眼,忽然哼笑一声,他将药箱放在了小桌板上:“蔡嘉俊卖命是为了高迁,你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市长给你颁发好市民奖?”
梁天佑没人想到梁友明连蔡嘉俊都认识,反正也知道了,他也不再隐瞒,他走过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棉签与消毒水说道:“好市民奖不好么?这么多年你给别人养儿子,难道不是为了争当港岛好市民?”
洗手间的门半开着里面的光漏出来,将梁友明的影子打在门框上,梁天佑背对着梁友明看着门框上的影子,看着那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后咬了咬牙,心想等下梁友明如果揍他他就往外面跑,总之不能吵醒阿仁,不然阿仁见他满身的伤又该闹了。
正当他绷紧神经打算往楼下跑时,梁友明却没有像他预料中的发火,反而是将拳头松开了。
“我养你是因为……”梁友明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好像岁月在上面磨出了粗糙的痕迹,白日里太过喧闹,只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梁天佑才能辨出这细微的不同。
梁友明缓缓说道:“……你的亲生父母,他们当年有恩于我,后来他们死了,我无处报恩,所以才将你收养起来,我养你并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而已。”
指甲无声地将棉签掐断,尖锐的木签刺在掌心,梁天佑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根小小的棉签带给他的疼痛要比身上的任何伤口都要痛,这五年来的打打闹闹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眼眶微热,极力平复住呼吸,然后冷声说道:“你报你的恩,我做我的事,有什么相干的,再说你帮他们养了十四年的儿子,差不多也够了。”
身后安静了很久,如果不是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梁天佑几乎要以为梁友明回去睡觉了,一道车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房间内的僵局,梁友明低低笑了两声,像在自嘲,然后转身回了他与阿仁的房间,临关门时留下一句“好像是差不多了。”
梁天佑将折断的棉签捏在手里,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直到攥紧的拳头中渗出血来,在这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好似黑色。
翌日清晨,梁天佑一睁眼就是阿仁的大脸,阿仁拿着几颗柠檬在他眼前晃,虽然是个傻佬,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梁友明对梁天佑生气了。
梁天佑勾了勾唇角,抬手在阿仁脑门上拍了拍,因为牵拉伤口时的疼痛令他皱了皱眉,他却只说了句“别吵我”后又翻身将头埋在了枕头里。
楼下的垃圾车唱着欢快的《致爱丽丝》,阿仁噔噔噔地往楼下跑,不一会就传来了梁友明使唤阿仁的声音“阿仁,桌子凳子摆整齐…”“阿仁,烧卖拿来…”“阿仁,今日食咩…”
梁天佑抱着被子在这些早已习惯的喧闹声中又睡了过去。
他在家躺了足足三天,直到李岇给他打电话约他晚上看电影,傍晚时分他换好衣服出门,梁友明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光线很暗,梁友明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继续做事,梁天佑也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他的车丢在了蔡嘉俊那里,打算等晚上看完电影后顺路去骑回来,于是走出街道后拦了一辆计程车。
李岇听他的话没再去梁记找他,这几天更是连电话都没给他打过,应该是给了他想一想的时间,今天梁天佑肯爽快的出来,这让李岇悬着的心稍微有点了着落。
两人将见面地址约在李岇学校,一枚落日逐渐沉下天际,晚霞渐渐被暮色替代,道路两旁的摩天大楼亮起灯光,里面的人影忙忙碌碌好似从不停歇一般,梁天佑支着下巴靠在车窗边,目光盯着后视镜发呆,随着昏黄的路灯退去,他眼神聚焦在后视镜的右下角暗处,眉心渐渐凝重起来。
李岇如约等候在校门口,身上还是穿着白衬衣,只是外面加了一件栗色针织衫,他站在灯下,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大街上车流如织,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注视着每一辆来往的计程车,在逐渐超过约定时间的这一过程中,他脸色愈发趋于冷漠。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秒针还在一圈圈转动,而他的脸色也逐渐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厉来,就在他准备打电话叫何叔来接他时,一条长手臂忽然从后面环住他肩膀。
李岇垂在身侧手瞬间握成拳,在闻见来人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后又立刻放松了下来,他轻轻握住环住他肩膀的手腕,温声问道:“伤口不疼了吗?”
“不疼了。”梁天佑带着李岇闷头走进学校,脚步急促。
李岇微微偏头朝后方看了一眼,一辆银色小车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了两个叼着烟的男人。
“电影是几点?”两人进了学校后梁天佑松开李岇,一边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道。
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低调的黑色外套,奈何长相太过耀眼,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忽略掉他,李岇看着他额角沁出的细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便从书包拿出手帕为他轻轻擦拭。
“不着急的,迟到也没事,下午吃饭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不吃了,直接去吧。”梁天佑握住李岇为自己擦汗的手,上下打量了李岇一眼,忽然笑道:“这又是你们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很好欺负。”
李岇笑了笑:“天冷了,学校发的毛衣还有一件深色的,昨天刚送去干洗。”
虽然说是直接去看电影,但梁天佑却不往学校大门走,反而是拉着李岇走小门,李岇也不问他为什么,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牵着手在夜晚的校园中行走,夜风时不时吹过,路上偶尔才有一两名背着书包的学生经过,在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李岇指着一栋精美的英氏建筑道:“过几天我们音乐班在那里演出,到时候你来看好不好?”
梁天佑抬眼望去,只见许许多多的鹅黄光束围绕着那栋白色建筑,周围还种植着一圈茂密灌木,夜风吹动的挂在外面的蓝色条幅,隐约可见上面写着School Celebration……
“看到时候有没有空。”梁天佑移开目光道。
“好。”李岇牵着他穿过小花园。
僻静的林荫小道上本来就没什么计程车,更何况是夜晚,两人出了校门后又走了一小段路,在繁华的街口拦了一辆车去了维港附近的广场。
李岇买的票是一部国外的老电影,还是原声,昏暗的影厅内,李岇拉着梁天佑的手说道:“抱歉,这次只能买到这两张票了。”
电影没有字幕,李岇以为这对梁天佑来说非常无聊,所以只要梁天佑显露出对电影情节的兴趣,李岇都会悄声告诉他台词。
“我不会离开你……这是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话。”两颗头凑在一起,李岇悄声告诉梁天佑。
“女主怎么说?”梁天佑问道。
电影画面中,女主捧着一束干花,穿着中欧世纪的长裙,阳光落在她手里的花束上,没落在她身上。
“她说,她也不会离开男主角。”李岇悄声道。
梁天佑轻轻笑了一声,女主角明明说的是‘再也不见了’,他将头靠在李岇肩上,黑暗的影厅内,李岇低下头轻轻吻了他额头。
“来看我们的演出好吗?”李岇一下下轻啄着梁天佑的眉心,梁天佑被亲得心肝乱颤,却始终没说话,他不知道今天这群人是怎么盯上自己的,如果甩不掉这群人,他这段时间都不会再与李岇有任何接触。
大概是知道了梁天佑不会同意,李岇不再说话,而是环住梁天佑的腰与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看完了一场电影,散场时已是晚上十点,梁天佑本想先送李岇回去,李岇却说司机会来接他,由于梁天佑不便与他多呆,拦了一辆计程车就往蔡嘉俊家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计程车尾灯,李岇这才低头朝着广场旁边的巷子走去,他脱下书包,慢条斯理地从里面翻找出东西套在手指上,巷子旁边有贴着磨砂纸的窗子亮着灯,外面的下水管传来哗啦啦水声。
慢慢的,巷子里原本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来几个,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李岇只觉耳后凉风扑来,一个漆黑的麻袋往他头上套了下来。
哗啦啦的水流里夹杂着沉闷的拳声,昏暗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只见刚才还拿着麻袋的两个人此刻已经蜷成团缩在地上,李岇蹲在旁边一下又一下地将拳头砸在这两人身上,血沫横飞,仿佛在打一滩肉泥。
飞溅的血水染红了栗色针织衫,雪白的衬衣领口也被溅上星星点点的血痕,直到李岇拳头上佩戴的指虎砸在了某种硬物上,一蓬热血飞溅出来,从他下颌擦过,他这才抬起头看向了早已被吓傻的最后一人。
李岇站起身,平日里白净纯良的脸上还挂着血水,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十分诡异骇人!
这人早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从衣服里掏出泛着寒光的匕首,闭着眼睛直直朝李岇刺来!
耳边传来衣服被刺破的声音,匕首似乎真的刺进了什么血肉里。
这人又惧又喜地睁开眼,却只见一枚染血的拳头往自己面门砸来,吓得他紧紧闭上了眼。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只是手腕一痛,匕首已经到了对方手中,然后这人就听见了修罗的声音。
“张海蟹,我在警署看过你的资料。”
张海蟹顿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浅笑的学生仔,他瑟瑟发抖着,脖颈处传来细密的刺痛,李岇将匕首抵在他喉咙口,划出了一条血线,然后笑容变得森冷。
“阿佑为了救你被义和堂砍得一身伤,你现在和义和堂的马仔混在一起,是听了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