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眼前一片黑蒙蒙，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宫殿之中，窗外来来往往都是疾步奔走的人影，他站在这个场景里，莫名觉得自己思绪慌乱，一低头，发现自己手都在抖。
“咯——”地一声，面前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黑影连滚带爬地拜在他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封信函道：“应州……应州传来消息，我军陷入埋伏……”
小佑还未能明白此刻情形，自己的右手已然不受控制地夺下信函展开。
明明眼前只是一片黑影，他却能感知到信函中的内容。
“聿儿，应州战事焦灼，月余定能分出胜负，下月初五若是没有消息传回长安，你与阿念扶持满儿继位……”
小佑只觉得胸口有块巨石将他压得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殿的，眼前的天乌云密布，地上跪伏了一片身着官袍的黑影子。
窒息感挤压着他，转眼之间，他又伏身在一匹疾驰的骏马上，两旁是黑色的山与黑色的云，他脸上还挂着一蓬未干的血，怀中护着玄金色绸卷。
他日行千里，终是没能带回那位最亲近的人，只带回了这一封遗诏。
耳边风声猎猎，画面一转，他纵马越过层层叠叠的精兵，隔着千百支冷箭远远望见一人高坐于马背之上，那人身披玄色大氅，与这乌云密布的天融为一色。
一名妇人拨开精兵踉跄冲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奶妈抱着刚满一岁的幼儿，小佑翻身下马托住了妇人双臂，只听妇人悲凉道：“他…他还是没能回来？”
滴落在小佑手腕上的眼泪滚烫，不待二人讲述应州种种，又是一团黑影急急跑来，跪于二人身前道：“大兴皇帝已死，皇后、靖王，请降罢！”
一股难以抑制的苍凉与愤怒涌上心头，正当他不受控制地从自己怀中拿出遗诏时，周身那股挤压着他的窒息感骤然散去，眼前的画面急剧收缩，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小佑…小佑…”
小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云懿满是担忧的脸，他视线轻微转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寒室的寒冰床上。
但不知为何，他丝毫不觉得冷。
“你终于醒了。”云懿将手贴在他脸颊上，小佑却没有仍何触感。
他偏头看了看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这才注意到云懿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仙尊…我…”
“你没事，”云懿用拇指轻轻擦过小佑脸颊，同样的，他也没有仍何触感。
小佑自己给自己贴上噬魂符，丢了心魂身体自然被魔星占据，云懿几乎用了一身修为压制住他体内魔星，又利用禁术渡了半条命给他，两人自然五感不全。
“没事了，”云懿温声宽慰道：“今后只要不碰到你我之外的人，都会没事的。”
小佑动了动血淋淋的双臂，在发觉毫无知觉后，这才明白了云懿的话，他看着自己上方的云懿，突然看见他颈后多了几丝白发，混在青丝中，很难被发现。
“那你呢？”小佑颤抖着嗓子问道。
云懿温柔地笑了笑。
“我们一样。”
云懿的手指从小佑的额角慢慢滑下去，顺着他耳前的肌肤摸到了他下巴上，小佑看着上方的人苦涩一笑，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们这一辈子都呆在莲花峰上，谁也不理。”
“是。”云懿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底满是怜爱，可惜两人均无法感知到对方的碰触。
还未温存片刻，寒室的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一名手持长剑的修士站在寒室门口大声呼道：“莲花峰上果真有这么个仙洞！”
天边五彩霞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冰折射进来，小小寒室一片流光溢彩。
这修士不住地打量着洞内，眼中贪婪尽显！
云懿冷着脸手一扬，藏在两人后面的白牙飞立刻射出去，犹如千钧之力撞击在了那人胸口，那人飞出一丈远，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看着站在寒室门口的云懿与小佑冷笑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上莲花峰的方法，你们现在这幅鬼样子，逃不掉的…”
话未说完，半空中的白牙飞骤然落下，给了他最后一击。
云懿牵着小佑走到下山的石阶处，果真看见一大群人站在石碑前握着长剑对自己的手跃跃欲试。
原来这些人不知从哪得知了以血祭碑的方法，但却无人指引，都不敢上来。
方才那名修士一心想要找到莲花峰上的宝洞，不惧当这第一人，只是他没想到云懿与小佑竟然在那寒室之中，这才送了性命。
守在石碑处的那群人本就等着天雷，此时见到云懿与小佑，便知上去的那人定然是死了，已经过了一炷香时间，既然天雷没劈下来，想来这个方法是对的。
接着就有人划开了自己手指，将那鲜血洒在了石碑上。
有一人动作，其余的人像是受到了鼓舞，也纷纷跟着划开手指将血洒在石碑上，转眼之间，灰黑色的石碑变得一片赤红。
或为死去的同门，或为天下大义，亦或是为了那莲花峰上的宝洞与一屋子宝物！
若是云懿身上还有完满的修为，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他现在身上修为寥寥无几，更何况他与小佑都不能碰触到外人，于是他牵着小佑折返而去，这莲花峰上还有一条密道可走。
“等等。”小佑忽然顿住脚步，他转身看向大殿，“仙尊，那里面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给他们拿去。”
“好。”云懿抬手就是一掌，整个大殿连带着里面的天灵地宝霎时化作一滩灰烬。
“还有寒室。”小佑道。
“好。”
云懿带着他走向寒室，又是一掌，只见那三尺来厚的冰壁骤然开裂，外界的风一吹，裂开的冰壁立刻成了碎冰滚落悬崖。
小佑看着这一切满意了，身后却传来愤怒的追赶声，他毫无知觉地捏了捏云懿的手，侧头与云懿说道：“走吧。”
云懿一手揽着他，带着他纵身跃下了悬崖，身后不断有人叫喊道：“魔星跳崖啦魔星跳崖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人周身云雾缭绕，白牙飞卷着两人落在了一条隐蔽的栈道上，与他们同时被放下的，还有伤势未愈的骨仔与那只乌鸦尸首。
小佑一见那乌鸦尸首就哗啦啦地流下泪来，可是那眼泪溢出眼眶却没有任何知觉。
“师父……对不起……”
小佑膝盖一弯，硬生生地跪在了乌鸦尸首前，他无声地留着眼泪，骨仔病殃殃地趴在旁边，直到他脸上的眼泪被风干，他才从衣服里拿出打火石，将乌鸦尸首烧得干干净净。
……
因为两人身体原因，小佑与云懿避开人烟，行走在这莽莽大山间，饿了就吃山中野果，渴了就喝清冽的山泉水，如同野人一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半月后，骨仔伤势终于恢复，小佑摸了摸它的头，又抱着它亲了亲，对着大山深处说道：“骨仔，去吧，这世上已经没有师父了，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骨仔站在原地不动，小佑在它屁股上一连踢了好几脚都不动，最后小佑拉着云懿的手，与骨仔说道：“我也不会回来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翻过了这个山头，深山中传来一声冗长的狼叫，声音又低又远，像哭似的。
小佑摸了摸眼尾，将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才发觉手指上是湿的，他扯了扯嘴角，拉着云懿继续往前走。
两人途径一小镇，小佑当了自己的腰带，换了两身洁净朴素的衣裳。
两人没有味觉，连香喷喷的饭菜都省了。
在镇上停留了两日后，小佑忽然手指西方，说道：“以前师父说要带我去西域，不如我们去看看？”
西域路途遥远，云懿当了自己发带上的羊脂玉，换了一匹骏马，于是两人骑着马在朝阳中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看遍了沿路风光，月余后迎面而来的风沙迷了小佑的眼睛。
云懿勒住缰绳，小佑在他怀里转过身，双眼紧紧闭着说：“你快帮我看看，我没感觉，别叫沙子磨坏了眼睛，本来就闻不见味了，再一瞎更难受。”
云懿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去拨他柔软的眼皮。
因为同样没有触觉，他拨的慎之又慎。
小佑眼眶有些发红，里面盛满了水雾，云懿低头轻轻对着他眼睛吹气，那眼睛却全无感觉，只是全心全意望着他，仿佛含情脉脉。
渐渐的云懿就不给他吹眼睛了，搂在小佑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
“好了吗？”小佑见他不动，眨了眨眼，将里面的眼泪挤了出来。
云懿默默地看着他，指腹擦过他眼尾的泪水。
戈壁的风将两人的衣摆吹得上下摇摆不定，小佑的双手慢慢抓住云懿衣襟，他仰着头，注视着云懿，云懿也同样注视着他。
若是他二人中有一人五感正常，此刻早就陷入了对方的呼吸之中，小佑微仰起头，云懿亦微微低下头来。
周遭的风静了。
两片唇毫无知觉地碰了碰，轻之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