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骨仔的嘤嘤声,小佑双掌撑在云懿肩上跳下寒冰床后急忙往外奔去。
未等他奔至石阶处,果然就听见了邋遢老头的谩骂。
“师父,您怎么来了!”小佑急匆匆下了石阶,人却停在雷咒碑上方不动了。
“你小子给我下来!”邋遢老头气道:“一不注意你就跑到这里来,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小佑憋着笑说道:“师父你上来。”
邋遢老头瞥了眼一旁的雷咒碑道:“老子才不上去,你小子是不是指望师父被天雷劈死了好跟那奔丧的双宿双飞!”
“双宿双飞是想的,但绝对舍不得师父被天雷劈死。”小佑往下走了两级石阶,又说道:“不如我告诉你怎么才能上来?”
“去去去!”邋遢老头不爽道:“不就是以血祭碑吗,老子的血才不给这群牛鼻子呢!”
小佑惊讶道:“师父您竟然知道!”
邋遢老头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说着有严肃起脸道:“还不下来跟我走?”
小佑回头看了一眼,见云懿正站在莲花峰上,他朝着云懿挥了挥手,然后扭头跟和邋遢老头下了山。
春日的阳光明晃晃的,直到再也看不见小佑的身影,云懿才转身走向了大殿。
大殿二楼,小佑的斗笠没带走,云懿去收拾房间角落里的那堆杂物,微风从窗子吹进来,手边的旧书哗哗翻了几页,停在了令云懿当年怔住的那一页。
发黄的书页上画的是两个男子。
耳边回想起小佑方才在寒室吹他耳朵时问的问题——你肯不肯放我走?
云懿低下头,缓慢地将书合上,仙祖曾经说过,人与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能压制住心中的欲念,能压住五分,便是一个品德高尚之人,能压住七分,便是圣人,若是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那便是飞升大乘之日。
恐怕他此生不能飞升成仙了。
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着,云懿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原是阳光明媚的天在这一刻忽然乌云密布,他面色凝重地站起身走到窗前,下一刻他忽然朝着山下西面飞去。
漫天乌云好似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水云涧后山脚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这些人均拿着各式各样的法器,看模样打扮竟是各大修仙门派的人都有。
“旱天兽到底在哪里?!”一名长须黑衣的道人用拂尘卷住小佑的脖子将其举起来,一双三角眼中射出的精光似乎想要将小佑这个人灼穿!
旱天兽,五年前毒手山不顾与各大仙门为敌也要擒获的妖兽,传说食其内丹便能修为大增与天地同寿,莲花峰山上五载,小佑竟不知邋遢老头当初算出来的西域神兽竟是此兽,也不知魔星现世引发灵气衰竭,人人只盼着将此兽抓获,以保全自身修为!
小佑拼命转着眼珠,余光中是一只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黑乌鸦。
就在刚才,他与邋遢老头刚踏出水云涧,忽然一张天罗地网覆盖下来,就连白牙飞也被压制住了,邋遢老头为了救他,直接被一道金光打的元神俱散!
“在哪里!”
随着一声厉喝小佑脖子上的拂尘勒得更紧了,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咯吱声,眼球不由自主地移回了正前方。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双眼蒙着褐色系带,缺了一条手臂的吕知杰,在他身后的,还有赵玄与李觉!
赵玄手中拿着一件形似宝塔的法器,正是这件法器令邋遢老头没能逃出去。
山林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小佑渐渐听不到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了,他只看见对面那个长须道人面色狠厉,嘴巴一张一合,有山风拂过他的身体,在意识越发模糊的时候,他动了动手腕,双指夹住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枚符咒。
师父…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不准我来水云涧,我偏要来。
你不准我与云懿在一起,我偏要跟他留在莲花峰。
你前几日要带走我,我却偷偷回来看他。
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便是与他好好过完一生,即使不能相爱,能相守我也知足了。
这枚噬魂符是我在你身上偷偷拿的,曾经我有无数次想用它,可是我舍不得这个世界,我好不容易一天天长大,好不容易能见到他,我怕我用了这张符咒之后变成没有心魂的傀儡,不死不活地存在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与他重来。
可我真的忍不了了师父,我该如何带着对你的愧疚去下个世界!
及时此生成为没有心的傀儡,我也想要杀了他们!
山风猛然大了起来,小佑身上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紧紧捏着噬魂符,嘴巴一张一合地念着口诀,天上黑云浓得像墨一样,他体内的魔星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后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占据他的身体,在那股溺水感袭来之际,他目光死死锁着赵玄师徒三人,将噬魂符用力按在了自己心口!
天上的云滚了下来,这一刻风也成了黑色。
林中众人只觉得被风迷了眼睛,李觉抬手擦了擦眼睛,只觉得心口处就传来一阵凉意。
他木然地低下头,只见自己心口洞穿,碗口大的血窟窿正往外冒着鲜血,而在他直挺挺倒下去时,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赵玄与吕知杰。
……
云懿赶来时只见林中黑气弥漫,空气中漂浮这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看不清人,哀嚎与风成含混在了一起,听起来像地狱鬼泣。
穿过层层黑气,云懿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杀了他!杀了魔星灵气复苏!”
一条被小二手臂粗细烧得赤红的锁链被八名修士拉得狰狞作响,锁链中间正缠着一人,浑身上下冒着黑气,炙热的锁链燎破了这人身上的衣衫,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被烫得血肉模糊,可是这人却一声不吭,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修士,拼命想要挣开锁链扑过去。
地上早已是血流成河,魔星沉睡五年,一朝得了自由,便大开杀戒。
这时有水云涧的人看清了一袭白衣的云懿,仿佛看见救星似的大声呼喊道:“仙尊!是仙尊,快,快杀了魔星!”
魔星似乎感觉到了那个常年压制住自己的人,它猛然转过身来,睁着那双大眼睛想要扑过来,奈何身上被缠着锁链,挣扎间它双臂上的伤口早已深可见骨。
它觉不出痛,俊俏的脸上沾着鲜血,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神采,只会这样直愣愣睁着,再也不会笑了。
云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一阵剧烈抽痛,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忘了,他想不起来,但身体却还记着。
拉着锁链的那八名修士早已是精疲力尽,此刻见云懿吐血,以为他是被这骇人的煞气冲撞,不由焦急道:“仙尊,请快一些!我们快要控制不住他了!”
云懿脑子里回想起了仙祖的教诲——你生来便是为了镇压魔星,从今日起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不被人世间情感所累。
声音很近,就刻在他脑子里,可是声音又很远,因为他脑子里忽然响起了更多的声音。
——我答应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应该早些亲我,现在才亲,有点晚,所以看你跑步,我也要迟到一会儿。
——看到海了…我们已经看到海了,就停在这里好不好?!李岇…你别这样…你别死…
——神仙,你也带我走吧!我没处去了,已经饿了好多天,山上还有野狗,你们一走我肯定要被野狗吃掉,我看见他们吃人了…我,我害怕…
——我来谢谢你,谢谢你那天救我,还帮我烘干了衣服。
……
起初云懿不知道是谁在他脑子里说话,后来他想起了是小佑,那个从乌行山捡回来的孩童。
唇红齿白,长得白净好看,像神仙座下的小童子。
后来这个小童子在他脑海中逐渐长大,变成了一名俊俏少年,少年每日围在他身旁,一颦一笑都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渐渐的,那些个明亮的笑脸与眼前这张狰狞的脸重叠在一起,云懿已经彻底听不见仙祖的声音了。
曾经日复一复的教诲被那一声声仙尊摧毁,吹拂在耳边那句问话,现在云懿想要回答他。
不肯,不肯,一丁点儿也不肯!!
眼前的小佑就像个木偶一样,重复着挣扎的动作,他身上的黑色衣裳被血浸透,泛出诡异的红色。
那八名修士不断催促着云懿快些动手,然而下一刻,云懿一抬手,那八人顿时口吐鲜血地往后飞去。
锁链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哗啦声,魔星没了束缚直直朝着云懿扑来。
云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右肩很快便被小佑啃咬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小佑…”云懿沙哑这嗓子。
然而跟前的人却没有半点反应,不断对他撕咬拉扯,一身雪白的衣裳早已是血迹斑斑!
在场的修士此时已经看出云懿不肯杀魔星,趁着这一档口,十多人提着灵剑就冲将上来,然而还未等他们近身,地上忽然伸出无数冰锥,刺入了这些人的身体。
“莲花峰仙尊入魔了!连他一起也杀了!”
“竟与魔星同流合污!快快将他也杀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林中不断有人叫喊起来,云懿森冷的目光扫过去,地上的冰锥陡然又长了几寸,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小佑不断在他身上撕咬,却像是木偶长时间被使用得不到修缮,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云懿低头看着咬在自己手臂上的人,眼中满是悲凉。
他闭了闭眼,一抬手,在小佑后颈来了一掌,小佑立刻就像断了线一样,整个人散了下去。
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云懿重新祭出白牙飞捆住地上那只黑乌鸦尸体与奄奄一息的骨仔,自己同时也抱起小佑往莲花峰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蝴蝶坟场那个世界只是收尾的世界,所以整个文大概也就只有几章了,开放性结局,最后的he结局在另一本,我还要准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