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
黑色树林似乎渐渐地合拢在他们周围,仿佛是一双巨大的黑色手掌,试图将他们吞噬。马蹄声所到之处越来越显得陌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令人不禁皱起鼻子。
那人身穿一袭破旧的蓑衣,蓑衣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雨滴。他的斗笠紧紧扣在头上,将脸部几乎完全遮盖,只留下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这增添了她的些许不安。
“我们这是要去哪?”朱琇喊道,声音被风声吞没,几乎听不清。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握紧马缰绳,毫不费力地控制着骏马,往前奔驰着,似乎跟她说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朱琇感到有点恼火,但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体都贴着他后背,仿佛两块特别嵌合的玉环。
她为了防止男人把自己甩下马背,也为能够及时出手制服他。但是她显然忘记了一点,这样的姿势有些过于亲密。
那人似乎被她的举动灼烫到,身体顿了顿,而后夹紧马腹,继续往前奔驰着,任由狂风刮着蓑衣,猎猎作响。
他专挑那些难走的地方。
朱琇坐在后面毫无依靠,如果任凭颠簸,总觉得立刻便要摔下马匹,腰部没有支撑的感觉很糟糕。
而且她的大腿、内侧磨着马鞍,已经有些涨热发疼,恐怕要磨出血泡。
她刚刚经历跳马的惊险一幕,如今又遇到这样的麻烦,耐心彻底告罄,怒火已经节节高升。
朱琇忍着刺痛的狂风,更加抱紧他的腰,仿佛两人要融化成一簇风雨浇不透的火苗,随风摇曳拉扯。
她也不怕自己身份暴露,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的计较。
“喂!”她高声呵斥着,眼神锐利地注视着那个男人。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不满地喊道,声音充满了怒气。
可即使是发怒声音也是清甜的。
他似乎回了她一句话,朱琇听不清楚,因为她差点儿被迎面碰来的树枝甩到脸庞。
虽然她及时躲开了,但是鬓角的发丝都被挑开,随风摇曳。
而他带着斗笠毫发无损。
朱琇皱眉不已,而他们钻出树林又回到官道,眼前是熟悉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这样顺着官道,然后回到破庙门口。
朱琇回头看着来时的路,又看看眼前的月老庙,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有些多余。
朱琇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尴尬。
“放手吧。” 他突然说道,勒住马匹。
朱琇忍受着脚踝的刺痛,果断地翻身下马,摇摇晃晃地站回了原地。
尽管此时她浑身狼狈,但仍然带着振奋的少年气息,宛如一坛尚未开封但已经令人陶醉的桃花酿。
男人默默地盯着她,久久未作声。
当他迟迟不言的时候,她开始感到奇怪。
“你干什么?” 朱琇皱起眉,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那人随即翻身下马,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一张温润的面庞,带着文人雅士的气质,就像一首结构精巧的五言律诗。
然而,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枯井,仿佛失去诗歌韵味,颇有些可惜。
朱琇有些诧异:“唉?你……”
赵兰芝面目表情解释道:“刚刚眼睛看不见走错路。”
朱琇愣住。
他说话内容好像在陈述事实,但是语气非常奇怪别扭。
等他牵着马进到破庙里,朱琇有些回过味。他刚刚故意带着她绕路,还故意吓唬她,其实是报复自己骂他瞎掉眼?
呵!倒是长得一幅人模狗样。
朱琇突然咧嘴笑起来,忍着刺痛快步走到他后面。
她猛地撞到他的后背,使得他踉跄了两步,不得不转过头来盯着她。
朱琇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刚刚风太大糊了眼睛,没看见你在前面。”
她笑起来,微微翘起眼尾,眼神里有一丝明显的恶意,轻轻勾着艳红如桃的珠唇,仿佛一颗甜蜜的毒药。
她的模样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她说罢撞开他的肩膀手臂,继续往前走,故意用尽力气。
赵兰芝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那双古井无波的眉眼出现变化,低头看着自己沾染着污泥的衣袖,皱起眉头,显露出一丝嫌恶。
他有些洁癖。
而且他精神上的洁癖更严重,其实他刚刚已经忍了很久才没有把她丢下马匹。
这样满嘴污言秽语的恶劣少年,令他有些厌恶,而且她的身体扒着他时,仿佛紧紧粘着一滩湿软的污泥。
至于他为何去主动招惹这滩污泥?他只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发出来便难受,也不知为何看见朱琇的第一眼,便觉得不顺眼。
赵兰芝随手把蓑衣扔到草丛里,忍着厌恶,决定待会要把沾了污渍的外袍也扔掉。
当他安顿好马匹,缓步走近殿内,便听到一阵阵吵闹声。
“公子!他就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如同清晨鸟雀般清脆。
她还在不断夸大其词。
赵兰芝皱起眉,话里话外三分委屈已经增添到十分。他头一次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胡搅蛮缠的。
他当然故意让朱琇吃了点亏,但是他并不觉得惭愧,向来他是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其他人总觉得他是端方君子,颇为看中这幅斯文的皮囊。
他却觉得他们的眼神脏得紧,仿佛被几条死鱼眼珠给盯着,感觉格外恶心。
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
见他走进来,朱琇瞪了他两眼,偏偏瞪着他时,桃花眼微微上扬,看起来没有气势,反而显得有些风流。
赵兰芝愣住,重新皱起来眉头,眼神里却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波动。
冯斌挑挑眉,不由多看了两眼朱琇,恰巧看到她白皙粉嫩的脖颈,感觉有些奇怪。
他下意识看向赵兰芝的脖颈,终于意识到奇怪的地方。朱琇的喉结是平的,完全看不出来男性特征。
他忽然怀疑起来,仔细打量朱琇的脸,尤其是耳垂上的耳洞,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也不太确定,毕竟如今男子涂脂抹粉的风气很昌盛。而且耳洞也有可能是特殊的风俗习惯。
但是他心里还是种下怀疑的种子。
他没有任何对杨冰青的怀疑,毕竟他的气质与举止,看起来完全无法联想到女子的身份。
杨冰青早已经习惯她的夸大其词,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是静静地听着,还能随时迎合几句。
这就让冯斌愈发觉得奇怪了。
他又仔细看着朱琇,而他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导致其余三人都齐齐望着他。
朱琇火气也上来瞪着他:“不准看。”
冯斌啪一声打开折扇,笑起来,起了逗他的心思。他问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冯斌待人总是那么亲切自然,仿佛任何事都无法让他生气,所以他的人缘很好。
他固然很欣赏如杨冰青这样的少年,但是他骨子里透着的浪荡,还是超过他的书生意气。
寒门意味着政治边缘化,但是世家大族积累下的财富,并不是轻易便消化完的。
他的生活很奢靡,出行都要很多讲究与排场。这样的奢靡作风显然不受到那些迂腐学究的喜欢。
所以他的花销被族里削减很多。
他来书院的路上实在花费太多,刚出发便花光了所有盘缠,然后他便搭上赵兰芝。毕竟像他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还能认识方向吗?
他连仆从都遣散光,因为他没有月钱发给他们,自然要赶回家弄些钱来。
也幸亏他还有些理智,没有把束脩也给花光,要不然他估计回家要被吊起来鞭打。
柳州的民风是很彪悍的。
赵兰芝已经恢复他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一樽死气沉沉的泥塑雕像。
当朱琇反唇诛讥冷嘲热讽时,他才转动几下眼珠子,显露出几些嫌恶。
杨冰青笑着没有搭话。
朱琇当然笨嘴拙舌,所以说不过巧舌如簧的冯斌,只能气得脸色铁青。
“你……我……”朱琇转头对杨冰青哭丧起来,“公子,他欺负我!”
颇有些誓不罢休的意思,仿佛外面受伤后回家哭诉的孩童。
冯斌洋洋自得,正要收回攻势,忽然听到赵兰芝发话。
他面无表情地道:“该睡了。”
冯斌看着他若有所思,而后微微摇头:“也罢。”
朱琇正要不依不饶,但杨冰青阻止她继续胡闹。
赵兰芝默默地看着,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甜的冷哼,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次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