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回去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彼时红榆正想问她方才发生的事是何道理，两人就被一个老妇人给拦住了。

老妇人两鬓斑白，满眼血丝，不住给葭葭磕头，“红叶巫女，求您去看看我的儿子吧，他为你担心得药也不吃，夜不能寐，就快要死了！”

葭葭一下子就愣住了，四处很快聚拢了人。

红榆几乎瞬间做出反应，抽出随身鞭子道：“凡人奢望，关巫女何事？若再要纠缠，休怪我手下无情。”

她记得葭葭已经跟自己认过错了，这些天也没有跟老相好有任何联系。此番大庭广众之下，若被神官大人发现，她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让她没想到的是老妇人躲也不躲，一个劲磕头：“对巫女冒犯是我一个人的错，您就打死我吧！只求红叶巫女念及旧情，去看看我那鬼迷心窍的儿子！”

葭葭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蹲下去扶她，“您先起来，我受不起，我跟你去见他。”

怪她没有处理原身遗留的往事，她之前都忘了。

红榆则不能理解，本能拦在她们面前，在她看来红叶这次只要敢去，她回来一定会被神官打死。

“都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在场的人员都僵了。

普通民众连忙行礼拜见神官大人，红榆思绪高度运转，在思索快速撇清关系，保住红叶的方法。

老妇人顿时吓得尖叫连连，葭葭只好抱住她。

神官大人抬手，一条金色的细绳飞出去，将葭葭捆住了。

“不知悔改，同样的错居然敢犯第二次！”

神官大人看向四周：“本座教训天官殿中人，无关人员退下。”

一句话低沉威严，不怒自威，人群立马作鸟兽散。

老妇人满眼怨恨不甘，却看红叶巫女也没有办法，只好哭着离开了。

红榆脑子一片空白，她此前从未发现，人们的眼中居然有这么多情绪，她看不懂，头一次感觉到了不舒服。

神官一来，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身体微微颤栗，低着头不往上看。

这不是快乐……快乐至少应该是青羽看她时眉眼弯弯，唇角裂开露出牙齿的模样。

人都走完后，葭葭感觉到浑身一松，金丝绳被收了回去。神官大人向她走来，露出面貌：“帮别人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葭葭看到他的脸，一颗心突然莫名平静了下去，“是我冲动了，我就知道是你。”

承熙看着她道：“刚才不好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偏帮你，待会咱们绕个路，我知道那个妇人家怎么走。”

红榆看着他们的互动，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阻止，觉得神官和巫女不称职，居然假公济私，因为这就是神官大人自小教给她的道理。

可不知为何，她此刻没动，还跟着走了上去。

承熙带到了地方便退后了，葭葭和红榆走了过去。

门口的草垛旁，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躺在那儿，满目呆滞。

老妇人抹着眼泪给他端吃的，看着葭葭差点没捧住碗，苦喊道：“儿啊，红叶来了！”

葭葭连忙走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后退好几步。

这个男子，不仅衣着潦草，他的四肢居然没有了！手掌被砍，下身只保留到了膝以上。

葭葭吓傻了，心里却涌起一阵接一阵的悲伤，眼泪突然哗哗流下来。

男子听到红叶的名字连忙抬头，看到葭葭激动了起来：“红叶！红叶！”

葭葭慢慢蹲在她面前，任由他痴痴地看着她，“红叶，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用说，他现在这个模样，定是与红叶相恋之后，被惩罚的。

“痴缠于你是我的错，神官大人终究还是对你网开一面了。”他突然惊慌：“红叶，你快走，被神官发现就完了！我很好你不用管我，红叶你快走吧！”

可她不是他的红叶，他的红叶在为他们抗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葭葭抹了抹眼泪，轻轻抱住男子：“我很好，你万不可自暴自弃，你也要好好的。”

男子泪流满面，连连答应：“红叶，好，好，我听你的。”

葭葭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红榆跟了她一路之后，葭葭才控制住情绪，缓缓回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你找回情感了。你若无心，就不会有自己的判断，也不能明辨是非对错。”

女主就像一台机器，她的任务就是执行命令，输入程序的第一人能完全掌控她。那个人告诉她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就会以为世界是什么样的。

正如此刻，红榆也还是不懂：“你说什么？”

方才的场面虽然让她不好说什么，可在她看来是此二人先犯禁令，才会被惩罚。若他们不犯错，就不会有今天。

葭葭看出她心中所想，反问道：“是啊，是我们先犯错。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规则是否合理，为何巫女禁止与凡人私恋？”

“因为巫女属于神灵，不能被凡人染指。”

“那为什么神官可以？”

“因为神官并非凡人。”

“神官说的就是对的吗？”

“神官大人怎么会有错？”

“……”

葭葭叹了口气，今天是她激动了，女主被洗脑多年，还是得慢慢来。

她整理好情绪，“我……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休息。红榆姐姐，你想想我说的话吧。等你真正懂得了情感，看到了沧冥教众的苦难，你就会明白了。”

红榆想说沧冥教众哪有什么苦难，却想起今天看到的场景，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

葭葭和她分开后，往自己的屋子走。她的确被突发事件搞得心累了，改造的事情明天再努力吧。

走近，她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屋外，如孤松仰望明月。

承熙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刺痛了一下，面上也忍不住浮现担忧：“若是不开心，我陪你缓缓吧。”

他想说的是：有他在，她的负面情绪再也不用自己咽回肚子里，默默承受了。

两人相对而坐，葭葭连喝了三盏茶，往身后的椅子一靠，全身心放松下来。

一柱香后，她才开口说话：“红叶的情郎叫阿宝，是个热心赤城的人。”

巫女的死活无人在意，一次红叶受伤快死的时候，遇到了阿宝，被他所救。

二人渐生情愫，定了终生，并约好一起逃出这个地方，相伴终老。

他们之间没有辜负，没有食言，只是私奔失败，被双双抓了回来。

阿宝被打断手脚以儆效尤，红叶则被打魂鞭抽得死去活来。因始终不认错还咒骂天官殿，到最后其实是被打死了。

她还没冷透之时，葭葭接管了这个身体，绑定了她的身份。

“我觉得，我占了她的人生。”

葭葭最难受的就是这个，她不把小说世界当真实，要是今天没有发生这件事，她是绝对想不起来的。

她以为她绑定的只是一个身份，之前的世界里也是这么过的，她从未考虑过原身的前缘。

他们的悲欢离合都是真的，葭葭此时才深刻认识到这点。

承熙眼中晦暗不明，眼底隐没了太多情绪。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半晌才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过去，声音尽量平静地安慰道：“身处其间，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不要过分苛责自己。”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蹴而就的，我们慢慢来。若是走了弯路，便慢慢改。”

葭葭接过手帕，抬眸看去，承熙对她一笑。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心里有些无措，却是暖的。她以前还没有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没有责怪，劝她慢慢来。

此刻，不论他在自己身边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葭葭都很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

红榆回了家也心情难言。

她难得早早躺下，看着帐顶发呆。

葭葭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神官大人说得就是对的吗？

她真的……不能明辨是非吗？

今日发生的事，给了红榆很多意想不到的震撼。

鸟儿飞回来，见红榆已经睡下了，他扑腾翅膀的声音都轻了很多，慢慢凑上去，靠着红榆的肩膀闭上眼睛。

他今日消耗了很多法力，感觉好累。

“怎么现在才回来？”

红榆突然出声，把鸟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我错了，我贪玩。”

他已经学会了说什么话可以哄好她。

红榆听此，伸手点了点鸟的额头。不知为何，青羽感觉她今日的面部比以往柔和。

她突然开口了：“青羽，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近人情？”

“没有！”他连忙贴过去，翅膀张开想要抱她，“你只是表面看上去冷漠，可你的内心很美。”

“而且，而且你人也很美！”

青羽眨巴着眼睛，“今天我看到了好多人，还是红榆最漂亮。”

他有些腼腆，用翅膀捂住了头。

红榆发现自己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重，听他这么说之后，心里的石头小了点。

“可葭葭说我不懂情，不能体会人的喜怒哀乐，便不会有自己的判断，就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

红榆叹了口气，“我想反驳，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你今日出去看过了，你认为这里的人是否安居乐业？”

她以前看过去，这一片土地平静安宁，她便觉得人们是过得好的。今日所见，与她的判断不符。

青羽被问住了。

他看到的，可能真的不如红榆所愿，可他不愿让她有一点点难过。

良久，绿鸟贴着红榆的面颊，双翅抱着她，“她说得没错，红榆，你要学会自己判断，我会帮你的。”

他来到人间的目的就是渡化世人苦难，给别人带来希望的。

红榆也是天下人之一，更是他最最喜欢的人。

次日，红榆从榻上坐起来，还没有穿鞋，便看到一个玉面小郎君穿着新衣服，拿着一束刚采好的花过来。

青羽笑如孩子般纯碎，把花举在她面前，“红榆，请让我做你的情郎！”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听此立即清醒了。

“……情郎？”

突然了点，她得消化一下。

“没错，你是我降生在世上就挑中的人。我们族的鸟类，都是一眼定终身的！”

不知何时，他不喜欢叫她主人了，他觉得他们的名字特别般配，便日渐换了称呼。

“况且你不是说你要懂情嘛，我懂，我可以教你懂情。”

“等你喜欢上我了，你慢慢懂了感情，你的困扰就迎刃而解了！”

青羽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把花奉上，大声道：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