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局面,葭葭心凉了。
计划失败,她们会得到什么下场?真的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么?
阿宁也吓得浑身发抖,她跪在地上悄悄挪了几步,用身躯挡住了别人看向身后太监的视线。
卫长青跪在后面,脑子里也都是完蛋了这三个字。
突然,指挥着围住她们的大胡子将军道:“陛下要见你。”
他看的视线,是阿宁。
阴差阳错间计划失败了,却得以拥有面圣的机会,即使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路途中,葭葭复盘事情始末。
说起来这事做的胆大,每一步皆是凶险。
但走水和焦尸是最难的一关,这都过了,怎么会在将要出宫门的时候被拦住。
除非,这件事从始至终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可是算上葭葭,整个过程也只有她,阿宁,阿宁娘和卫长青四个人知道,怎么会败露呢?
对了,还有个黎美人。
黎美人是她们院中另一个屋的邻居,从被关进来的时候就疯了,整日整夜要么呜咽要么哭喊,偶尔还会骂骂咧咧。
正是因为她疯了,阿宁偷煮东西之后有多余的,也会端一碗放在她屋前。反正她神志不清,向别人告发自己也没有好处。
她却忘了,都是一个宫院的,即使努力避开了,也会有被发现的可能。
葭葭借着阿宁的眼看到被架着走的黎美人,她正在渐渐转醒,是不是她一目了然。
却看见黎美人醒了之后,呆滞地打量四处的环境,发现居然和这几年待的地点完全不一样。她的第一反应终于不是哭了,而是发出一阵狂笑声:“哈哈哈哈哈老娘终于出来了!!”
葭葭:“……”
看上去,也不像是她。
说起来,到今日才知道女主娘原来是个淑仪,她此时陪在阿宁身侧,紧张得双唇发白,唇缝抿紧,不似平时。
到了地方,一行人跪着,四下十分沉默。就连黎美人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甚至不敢抬头看。
只有阿宁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激动,抬头偷偷瞄了瞄御座,看到一双沉静的眼。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爹,按规矩来说应该叫父皇。
不知过了多久,有珠串相碰的声音,阿宁抬头一看,那个让她好奇的男人手里竟然拿着一串佛珠。
他开口了,声音不起波澜,“你很好,若不是今日,朕还不知你在桐院中生了女儿。”
桐院,就是那座冷宫的名字。
冯淑仪面如死灰,不敢应答。
须臾,那人突然对阿宁招了招手,“你上来。”
普天之下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是以阿宁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站起来向他走了过去,这次可以正大光明打量他了。
男人长得不算好看,约莫还没被美人基因洗过,是初始两三代的帝王。他坐在那里便是十足的威严,一双眼睛似是能洞察一切事物,与他对视会感到一阵后怕。
……不过那仅限于葭葭,阿宁却不怕,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显得十分胆大。
帝王忽地一笑,评价了两个字:“不错。”
随后,他挥了挥手,下达指令:“回去吧。”
一直沉寂的冯淑仪猛地抬起头,颤抖着身子,似是不可置信。
“陛下,阿宁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呀!”
她哭喊着这句话,被太监拖了下去。
葭葭知道此事为什么会泄露了。
到底看过宫斗的比不上真的宫斗过的,女主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她们要逃的消息传递了出去,被人知道后刚好向皇帝呈报了一下,才会正好把她们抓了个现形。
她这么做,就是想让帝王看到这个长大了的女儿,能起恻隐之心,让她出了冷宫,成为真正的公主。
原来谋个出路是这意思。可惜君心难测,嘴上说着不错,转手又把她们送了回去。
或许身处高位的人最恨别人在他面前自作聪明,也可能是帝王根本就没有心。
冯淑仪大受打击,回了院中絮絮叨叨的。
阿宁比她淡定多了,抱着母亲安慰,“娘,没事的,至少阿宁见过爹了。”
女主娘哭着道:“当初执意在这里把你生下,是娘对不起你……”
阿宁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把娘抱得紧紧的。
其实她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了,私逃的事没有被追究,否则就不是送回来那么简单。
比起自己,阿宁更担心卫长青。
她得不到任何后续消息,等了几乎一个月,才等到墙外的声音。
“公主放心,在下没事。”
还好卫长青换了身太监服,低着头才没被人察觉不对。
阿宁想着也许她那个爹已经网开一面了,否则他怎么会想不到,假死换尸之计若无接应,根本不可能顺利实施。只要把当时在场的人抓了严刑拷打就能发现端倪,还好他没这么做。
隔了许久,外面复又说:“……抱歉,阿宁,以后我再不能来看你了。”
不久前说的话一语成谶,阿宁不知该作何感受。
卫长青终究是惧了,因为比起连累自己更怕连累家里。
阿宁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即使对方看不见,“小卫哥哥已经豁出性命为阿宁任性了一次,能得你如此相待,已经够了。”
“谢谢你,明知阿宁有所图还是答应了我。还有对不起,连累小卫哥哥了。”
最后,他仍是柔声细语,“阿宁,你千万不要自责,我从未怪你。你只是想好好活着罢了,是我没有能力帮你……”
阿宁摇摇头,终是道:“如此,咱们再也不要碰头了。”
原来每一次不真心的利用,都是在透支两个人的缘分。
后来墙外再也没有石头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
过不久,隔壁的黎美人也病倒了,阿宁和冯淑仪去照顾她。在最后时刻,她不再疯了,握着两人的手露出温和的笑,“谢谢你们……”
正是因为见过外面的天空,或许她才没法熬过这个冬天。
渐渐的,阿宁不再惦记这件事,冯淑仪也重新摆烂,只有葭葭仍然过不去。
她无数次对阿宁说抱歉,是她想得太简单。
若不是她自作聪明,也许卫长青就不会走,黎美人也不会死。
她陷入了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还是阿宁安慰,“不是这样的,你已经尽力了,你只是想帮我罢了。身处这样的困境之中,咱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努力过了,只是失败罢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比起怪葭葭,阿宁更想怪的是自己的母亲,她想不通为何娘要告密。如果不是她这么做,也许她们就能出去了。
她一向是个直性子的人,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娘,你后悔吗?”
冯淑仪懒懒翻了个身,面对自己女儿,“我没做错,缘何后悔?”
“阿宁,你真以为外头就会比现在更好么?”
冯淑仪早就看透了: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女人,出去外面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的娘家早就败落了,也没有投奔的地方。
“那个经常给你送东西的小卫,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么?他不过是贪恋你的美色。你没有娘家跟他走了那叫私奔,即便他愿意管你,他家里也会看不起你,你也不过是被他圈养的女人罢了。”
“等有一天他对你腻味了,不喜欢了,你就会走上娘的老路。”
冯淑仪的话虽有几分偏颇,道理却是对的。
无论是阿宁还是葭葭,她们的阅历还不够,有时考虑不到这些层面。
现实就是这么真实得让人难受。
阿宁见葭葭还是走不出来,只好说:“那我怪你了,我要你补偿,你得一直陪着我。”
此后,两个女孩确实以一体双魂的形式陪伴了彼此一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两年后,阿宁十六岁,葭葭也陪了她两年。
冷宫的生活寂寞如雪,能支撑阿宁生活下去的除了娘亲,就只有葭葭了。要不是有葭葭赔她说话聊天,她还真不知自己会不会慢慢变成自言自语的疯子。
某一日,她路过墙院的时候,突然听到三下敲击声。
这个暗号自从两年前再未响起,阿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搬起石头,一脚踏了上去,才发现不是幻觉。
卫长青站在另一头,看着她。
“公主。”
这一生,他直呼她的名字只有一次。
“在下来此是想说一声,公主,家里给我安排了亲事,我就要娶妻了。”
阿宁微笑着说:“好吧,小卫哥哥,祝你与新婚妻子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卫长青本就比她大了几岁,这个年纪成亲也属正常。
她笑着祝福,率先转身爬下墙头,不再回头看一眼。
她就着冷水洗漱一番,回屋躺下想要早早入睡,眼泪却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滑落。
她蜷缩着无声落泪,不想吵醒母亲。
她用心声对葭葭倾诉,“其实我一开始就是个坏女孩,当年第一次感受到她对我的恻隐之心时,我便动了心思。”
“所以当他决定离开我时,我并没有那么伤心,我知道这一切本就是我自己算计来的,总有一日会失去的。”
“可他方才跟我说他要娶妻了,阿宁的心好痛……”
“为什么要告诉我……”
葭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哼歌哄她,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早已睡去的冯淑仪也翻了个身,在梦中把阿宁抱在怀里拍了拍。
这糟糕的生活被更糟糕的一封圣旨打破。
在阿宁十六岁这年,宫内突然降下旨意,迎她出冷宫,迁居公主殿。
封号为,晖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