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夏不知道傅哲远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为什么要找他。
傅哲远看见他,眼神一亮,说,“跟我回家。”
陈言夏很安静地看着傅哲远,“哲远,我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什么手?”傅哲远说,“你怎么这么轴呢?我不是说了嘛,我结婚也不会——”
“我不想再当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了。”陈言夏打断傅哲远的话,“你让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傅哲远笑了,脸上完全没有事情败露的任何歉意。
他觉得错的不是他,而是陈言夏。
难道不是从山区来的这个傻子玩不起吗?
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的陈言夏,土气、没见过世面、身上还有一股子汗味儿,比他家的佣人还要看着还要狼狈。
这些年,是他带他逛街买衣服,是他教他怎么吃西餐喝香槟,带他认识他这辈子都接触不道德阶层,甚至连学费也还是他舅舅出的。
陈言夏是用他家的钱养大的,也是他养大的。
现在变成这样的一副招人的样子,就忘恩负义地想走,还想玩儿什么真心,还想成为他正牌老婆,难道不是他陈言夏忘恩负义、得寸进尺吗?!
“你进娱乐圈到处勾搭人就很高尚?娱乐圈是你这种人可以进的?还想和天哥争角色,你有几斤几两,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要是你真的想出去卖,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
话音未落,傅哲远的脸上想起了响亮的一声耳光。
陈言夏放下轻轻颤抖的手,尽量镇定地说,“是不是白言天和你说了什么?”
傅哲远捂着脸,整个人都处于不敢置信地暴怒中,“你他妈敢打我?”
他拿出手机把白言天发给他的照片一张一张甩在陈言夏眼前——
上面是他在片场和一些导演演员交流的照片,最多也不过就是武术指导的时候有些身体上的接触。
陈言夏想起以前的傅哲远也是这样,总是隔离他一切正常的社交。
他总以为是因为对方太在乎他。
现在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傅哲远的心是脏的,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
傅哲远居高临下的看他,“怎么不说话了?你以为真有人会和你做朋友,他们是想艹——”
”傅哲远。”陈言夏拉住门把手,嗓子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这么多年,你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吗?之前是我自己犯贱,我愿意待在你的旁边,因为我觉得你至少是喜欢我的,只不过你没有人教过你喜欢一个人的方法。”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你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木偶,你喜欢了就给我换上新的衣服,不喜欢了,就丢到一边。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怎么会喜欢木偶呢?怎么会和木偶做朋友呢?但是只有你没把我当做人。 ”
“你他妈啰里啰嗦到底想说什么?”傅哲远被陈言夏嘴里一口一个的“木偶”绕晕了,怒吼道,“跟我回去。你打我这巴掌我不跟你计较。”
“我计较,我现在学会计较了,我不愿意继续当你的木偶,傅哲远,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至于我能不能拿到那个角色,和谁能成为朋友,你说了不算——”说着,陈言夏拉着门把手,要把门关上。
不知道哪一句话激怒了傅哲远,他一手伸手撑住门,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冲进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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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傅哲远比他高出十公分,身材高大。但是陈言夏学了这么多年的芭蕾舞,力量也不弱。
曾经他让着傅哲远,是因为傅哲远小孩儿心性,凡是都要占上风。
但是两人真要过起手来,他并非没有胜算。
陈言夏就势摁住傅哲远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右腿发力踢他的下盘,紧接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后空翻,把傅哲远摔倒在地。
“我打不过你,但是你也制服不了我。”陈言夏低头看傅哲远。
傅哲远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他很少从这个角度看他,“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好聚好散。”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傅哲远,他突然发力起身和陈言夏撕打在一起。
陈言夏稍一迟疑,被傅哲远翻身按在了身下。他很快发现傅哲远开始撕他的衣服——
“你又要想十四岁那时候一样吗?”陈言夏又急又怒,吼道,“我还要去试镜,还要跳舞,我现在不能受伤。你可以尊重白言天,为什么不能尊重我?”
傅哲远听到“白言天”的名字,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我不会让你去参加那个试镜的。”
陈言夏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的画面。
他想起傅哲远平日里提到白言天的时候的表情,那种闪闪发光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他的星星……
陈言夏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好,但是他现在有点憎恨自己过于良好的记忆力。
他想起了欧雅说“你明明是最像的”,想起了欧雅对白言天的仇视,还有那句“比起你,我更想看到白言天被刷下来的样子”……
陈言夏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很离谱的想法。
他看着傅哲远的脸,看着他脸颊上淌下的汗水。
这个人明明爱恨都看上去那么真实炽烈,怎么会实则如此下作呢?
“傅哲远,你喜欢的人是白言天吗?”他停止了挣扎,冷静而轻声地问,仿佛这个问题和他自己无关,“你叫我言言的时候,其实想叫的是白言天,对吗?”
傅哲远立刻说:“你听我说,我和白言天不可能的。”
他明明说过很多谎,却在涉及白言天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坦诚。
“我懂了,你是喜欢他的,”陈言夏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笑意,“十四岁那场比赛之前,你是为了白言天才和我那样的吗?”
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挖开,正在往两边撕扯,在看到傅哲远明显慌乱的时候,终于碎成了两瓣。
“啊——”陈言夏发出了一声尖利又绝望的吼叫,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清澈的小鹿眼布满红色的血丝,“傅哲远,你还是个人吗?”
他趁傅哲远慌神的时候,扯乱他的重心,翻过身来,生平第一次,他把傅哲远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一拳又一拳。
他的拳头毫无章法,但充满令人绝望的力量。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傅哲远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才勉强地制住陈言夏,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陈言夏的肌肉爆发力大得吓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陈言夏放开他,从地上爬起来,喘息道:“你走吧,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了。”
“谁允许两清了。”傅哲远伸手去抓他,“我家在你身上花的钱,你还清了吗就两清。”
陈言夏往后一退,“就算要还钱,也是我和你舅舅的事情,与你无关。”
傅哲远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善罢甘休,他往前又逼近一步,两人扭打在一起。
“我回去就和白言天分了,你跟我回去。”
“分了,”陈言夏重复了一句,“你们原来还在一起过?”
傅哲远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边和白言天交往,一边找无数个替身,还计划要结个婚生个孩子……
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一次又刷新他的认知。
但是他想不明白一点,既然都有了白月光,还找那么多替身干什么?
陈言夏突然意识到什么,怔愣着,手上一松,浑身使不出劲来。
此时见识过陈言夏爆发力的傅哲远正用十成十的狠劲拉住对方,僵持着。
陈言夏一停止发力,平衡被完全打破。傅哲远来不及收力,把陈言夏整个人甩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陈言夏的腰椎狠狠地撞上落地窗前的那根练舞的扶杆。
那几秒钟,在陈言夏的人生里好像被无限放慢了。
他先是听到一声骨头的脆响,然后有一股又痛又麻的感觉从腰椎往下扩散,然后也就是一瞬间,他的腿突然不能支撑他上半身的重量,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的腿……”陈言夏双眼失神,嘴唇颤抖,发出了难以明辨的几个字。
“言言,你听我说,”傅哲远快速地说,“我和白言天没上过床。”
陈言夏眼睛都快聚不上焦了,但是傅哲远的话还是残忍地一个字不漏地进入了他的耳里。
“打电话,送我去医院。”
但是傅哲远继续说,“你放心,我和白言天是永远不可能的。我不找别人了,也不结婚了,以后你和我一起过,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傅哲远的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但是陈言夏太了解他了,他还是辨认出了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施恩的表情,夹杂一点赧色,仿佛在做一场真挚而盛大的表白。
“我要去医院——”
陈言夏用了全身地力气嘶吼出声,打断傅哲远的即兴表演。
“傅哲远,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你他妈现在送我去医院!”
傅哲远被吼得一愣,委屈起来。
他都不想和别人一起过了,陈言夏为什么还是不松口。
他来之前预想过很多,但是从来没有想到陈言夏会如此油盐不进。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像他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不结婚的吗?有不找情人的吗?有谁能像他一样对陈言夏那么好,吃穿用度,只要陈言夏开口,没有什么他不能答应,只不过他不怎么开口而已——
但他很快就没有办法再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陈言夏不对劲——
陈言夏的脸色太苍白了,汗珠一颗一颗滑落,嘴唇抖得厉害。
他试图在地上动一动,但是,他动不了,腿不受控制的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言言,我、我——”傅哲远跌坐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马上去找人。”
傅哲远在外面打急救电话。
陈言夏静静地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空气里傅哲远的气息终于淡了,没那么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任性自私的小少爷。
小少爷把他当成一个很像白言天的木偶娃娃,爱不释手。
终于在八年后,玩坏了他的木偶娃娃。
-
出租车上。
唐晚看着外面的风景,少见地有些沉默。
057趁司机不注意,伸出一道黑影,把车窗拉开了一道小小缝。
夏天的风拂过唐晚的头顶,他用鼻子碰碰风,然后凑到窗缝边任凭风凌乱他的头发。
057心觉好笑。
还以为这套只对小狗有用,没想到用来对付小狐狸也可以。
唐晚吹了会儿风,心情好了一些,“57哥哥,你说傅哲远这种巨婴,还有被原谅的必要吗?”
057心想能问出这种问题,到底是个小孩儿。
他在唐晚大脑里放了段舒缓白噪音安抚他的情绪,“原不原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要看陈言夏怎么想。”
“那你呢?”唐晚问,“你要是陈言夏会原谅吗?”
“不好说。”
057在这个部门待得时间越久,就觉得有些人渣真的没有什么被原谅的必要。
但不知为什么此话一出,眼前的小狐狸突然肩膀耷拉了一下,看着垂头丧气的。
057:“?”
难道小朋友都喜欢听点童话故事……
连这合欢宗日天日地的少宗主都不例外?
057换了个说法,“要是傅哲远一开始能认清自己的错误,真心悔改,不要一错再错,或许陈言夏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唐晚闻言,不再焉巴巴的,又凑到窗缝前吹风。
057忍不住逗他,“那你会原谅傅哲远吗?”
“原谅什么,原谅他死得不够快?”
唐晚莫名其妙,“你看我长得像圣母吗?”
他这辈子只会原谅一个人,其他人有多远死多远。
057被一顶好大的圣母帽子扣得血压都高了,“……”
这孩子。
不过,看着唐晚能拎得那么清,他也就放心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宿主在攻略过程中爱上渣攻这种事情,结局都很惨。
因为人渣这种东西,一旦碎成了渣,就很难再重塑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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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后,陈言夏腰椎受损,下半身完全瘫痪。
在医院治疗半年后,被评定为一级残疾的陈言夏突然开口,对守在他床边的傅哲远说——
“傅哲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傅哲远一愣,声音受宠若惊地打颤,“言言你终于和我说话了……你问你问。”
陈言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但很平静,“你为什么没有和白言天上床?”
傅哲远不敢再编什么谎话,因为他知道陈言夏不会信的,“他……他不让。”
“哦。”陈言夏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关系,从我……从你十四岁?”
傅哲远没说话,默认了。
陈言夏懂了,“他不能让你碰,因为他不能受伤。”
芭蕾舞者每天的身体状态都不一样,必须每天都进行调整。
从把上的蹲擦踢圈,再到小跳大跳,越顶尖,越毫厘必争,越是一天都不能缺席。
傅哲远颤抖着抓陈言夏的手,“言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好不好?”
“好。”
陈言夏看着傅哲远,嘴角抖了一下,像个不熟练的微笑,“我想喝饮料。”
傅哲远眼睛里突然有了光,“我、我去买,哪一家?”
陈言夏说:“之前你排队的那一家。”
傅哲远哪里知道是哪一家,但是他不敢说实话,着急忙慌地出了医院,打电话满世界找不久前离职的司机。
他手抖得都找不准手机上数字按键的位置,他第一次这么着急地想为陈言夏做一件事情。
但他还不知道是哪一家店的时候,就永远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陈言夏在病房的卫生间自杀了。
窗户早就被锁死,所有尖锐的物品、绳索都被收走了,病房里连一根鞋带都没有。
但是他还是做到了。
陈言夏只用了一件病号服,打上结,挂在洗手池的龙头上。
他的头离地面只有30厘米,哪怕是手臂无意识地一撑,都会获救。
但是他还是做到了。
一个人想活着,并不容易。
但是不想活着,就一定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句话仅仅只适用于本文。
我们都要珍惜生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