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悬的是声控灯,不过它年纪大了,反应迟钝,几乎是这声恶意满贯的招呼落下,灯泡才滋滋闪起光。
这点子忽闪忽闪的光,并没能驱散楼道的昏暗,反而衬得气氛更加危险。
顾岁面色不显,破开乌烟瘴气的二手烟雾,踩着脏兮兮的楼梯走了上去。
年久失修的不仅仅是灯泡,还有房子的防盗门,只是破旧的大门不堪一击,当下吱呀吱呀呻.吟着,已经是折垮了一半的模样。
张望着一双恶狠狠的倒三角眼的黄毛青年嘴里叼着烟,手握着半人高的钢管,斜睨过来:“几年不见,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了。”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突然笑出声,语气惋惜道:“啧啧啧,可惜带了个把,要是个女的,这脸蛋够顾保民捞钱的哈哈哈哈。”
他话一顿,阴森森的眼神骤然晦涩,蔓延开淫.秽的意味。
这个个子不高却面相恶煞的男人意味深长地扫视着顾岁那张标致的脸,继续说道:“好像男的,老子也不是不行……”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人踹了后膝,差点没稳住身子,趴了下去。
房间里适时传来沙哑厚重的声音:“注意点,他还是个学生,别把人吓坏了。”
这声音像是什么命令似的,门口围着的几个人稀稀疏疏散开,坚硬的钢管在粗糙的地面擦出尖锐的嗡鸣。
大刀阔斧坐在客厅里的人跟着现了身影。
似乎碎花衬衫是县城地头蛇圈子里的一种新潮,上一个来追债的人群头目也是一身流氓式的夏威夷潮流。
只是上一个人脸上没有那么大的刀疤。
顾岁瞥了眼那个人脸上可怖的刀疤,没有说话。
反倒那个被周围人恭敬簇拥在中心的人先熟稔招了手,像是久别重逢的亲戚:“小顾啊,几年不见了,长这么高了啊,还记得张叔不?”
顾岁没有接他的腔,而是面色平静道:“顾保民几天没回来了,你在这里是等不到他的。”
“他不在乎我的死活,所以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什么。”
自称张叔的男人眼睛一眯,整个人显得极为危险,青筋暴起的手臂像把闸刀:“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的事,找不到老的,你这小的还想有好日子过?”
顾岁抬眼看他:“顾保民还活着,就不存在父债子偿这种虚设。冤有头债有主,和我没关系,我也拿不出你要的钱。”
张叔没说话,站在他旁边的人敲了敲手里的棍棒,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会呢?你长得不错,又年轻,价值可大了去了。”
周围伫立的人群随着这话都紧逼着靠近了顾岁,他饶是身段高挑修长,被困在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中间,也变得弱势起来。
像是待宰的羊羔。
顾岁面上不见恐慌,他正要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张叔眼如鹰目,隔了这么大的距离竟然看清楚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他咂了下舌,摸着下巴:“啊,是江唐那小子?他跟你还在处朋友呢——这样吧,你把他叫过来,叔给他一个面子,今天就放过你。”
江唐的人际圈永远是个迷。
顾岁垂眸看着手机,周围是鬣狗似的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碎被围困的猎物。
腥臭的烟味缠着人的脖子,堵住人的呼吸。
少年面色淡漠,抬手按下了手机。
一直闪烁的屏幕立刻黯淡下去,没了光亮。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眯眼打量着他,忽地一笑:“你们年轻人就是重义气。好,既然你这么硬气,那就扛住了。”
他抬手一挥,几个人操着钢管就冲了上去。
顾岁体力兼职干过不少,加上身手敏捷,一时半会倒也没被他们的武器撕咬住。
气氛有些焦灼。
那黄毛不耐烦了,骂骂咧咧扔了手里的管子,径直从兜里掏出一把刀。
撑着脑袋看戏的男人眼光一闪,没有出声。
顾岁只觉得寒光乍现,他眼神一冷,旋身抬腿踹开了逼近的人。
黄毛惊奇地叫出了声:“我艹!这小子这么不怕疼的吗?都冒血了还这么猛!”
他边说边回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老大,这小子太犟了,要弄残吗?”
男人随意看了眼他,没说话。
黄毛便操起刀子,瞄准了位置就要扑上去。
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是摇摇欲坠的大门轰然倒地的声音。
最靠近的黄毛没来得及躲,被硬生生砸了个结实。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那个不速之客。
张德祥看得最仔细,那人年纪不大,削挺的鼻、寡薄的唇、扎人的眼……没见过的生面孔。
不过他到底是手沾过血的人,一些方面有着惊人的敏锐。
“你是谁?”
那人漫不经心靠着门框,锋利的眉尾镶着银光。
他抬起了手,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手机。
是今年国外最新最贵的那款,全国只预售了五部,站得最近的小混混眼红地想。
手机忽地一亮,里面传来一道性感的女声:
“张德祥,给老娘滚回来。”
张德祥面色一变,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先起身离开,走得极为干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地跟着老大匆匆离开。
房子顿时安静下来,徒留一地的狼藉。
顾岁正低头收拾被人踹翻的书桌,头顶突然一暗,他置若罔闻。
这头也不抬的冷漠姿态把那人气笑了。
来者蹲在他面前,歪头对视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我可是给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顾岁将最后一本书拾起,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求你。”
“对我来说,你才是麻烦。”
他当然不会蠢到一个人就上来送死,自然是有自己的主意,只不过还没有施展开,就被面前这个人搅得一塌糊涂。
顾岁不觉得感激,更多的是反感。
他反感一切的善意与帮助,它们不会像恶意,明明白白地把刀子捅在他身上,但是却像隐形的镣铐束缚着他,更加窒息。
所以他不喜欢。
成了大冤种的江唐也不恼,他轻笑道:“是我求你,可以吗?”
“顾同学,麻烦您包扎一下伤口,不然我就要疼死了。”
嗓音轻柔,不像请求,更像在哄劝不省心的小孩儿。
他过于散漫,反而叫人忽视了他有些发白的薄唇。
看来是很痛了。
顾岁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手臂被划了个很深的口子。
衣服已经被血染透,隐约可见里面的血肉。
顾岁眸色一沉,旁边的人早早拿了医疗箱坐了过来。
“我帮…”
顾岁径直取了旁边的酒精纱布和药品,低头卷起了袖子,白皙的皮肉抹着猩红的血,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包扎的技巧很麻利,一手卷着纱布,低头张开红润的薄唇咬住那洁白的纱布,侧脸线条绷紧一瞬,便利落干脆截断了。
手臂处传来细微的痒意,那剧烈的痛感也有所抑制。
江唐侧头看着自顾自认真上药的人,幽黑的眸子淌过几分笑意。
嘴硬,但是可爱。
“怎么找来的?”
江唐看了眼突然出声的顾岁,眉眼慵懒:“本来要睡觉了,突然被人捅了一刀。”
“痛得受不了,便想办法找过来想质问罪魁祸首在干什么了。”
“张老师给了小区位置,门口那些热心肠给了具体位置。”
江唐说完,便对上那泛着冷光的琥珀眼眸。
这个人不爱说话,但是这双淡漠的眼睛却很好懂。
一只讨厌麻烦的漂亮刺猬,有着一些冰冷冷的心思。
挺好猜的。
身量高拔、气势煞人、看上去能一个人打十个的少年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眉眼透了些笑意,颇觉多情:“嗯,我这人娇气,怕疼。”
顾岁便无话可说,也不想同这人说什么。
“没你的事了。”
他要送客,客却不走。
江唐不动如山,散懒着嗓:“他们总会卷土重来,你这里不安稳,不如去我那住。”
他看见人张嘴就要拒绝的果断姿态,先夺了架势:“顾同学,我也是为了我的安稳着想。”
“所以——合作愉快?”
顾岁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麻烦。”
他站起身,疏散的灯光昏暗落下,披给顾岁一身的黑暗。
像是无数个日子,孑孓一人,阴影落身。
顾岁作势转身要推开横截门口的大门以备送客,却又被人拽了衣角。
他垂眸去看。
那人坐在他面前,抬着张扬多情的脸,噙着漫不经意的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会是你最称手的工具。”
江唐说罢,起身靠近了几分,于是光也剥离了他。
他嗓音低沉有磁性,在昏暗的阴影里不疾不徐,像是蛊惑人心的优雅鬼怪:
“我不同于那个江唐,你也不用对我心软。”
“随意利用我就好。”
“顾岁,总是一个人,目标会很难。”
“你需要基石,而我不介意做那块基石。”
顾岁直视着那漆黑的眼眸,忽地开口:“理由。”
“当我无聊好了,”江唐方才那副认真的神色像是不存在似的,漫不经心的笑又浮现了出来,像个久经情场的主宰,叫人难辨真假,“那么你呢?”
在狼藉遍地的房间,这声询问空荡低沉,像勾引人类的恶魔探出的诱果。
被徐徐哄诱的顾岁脊背挺直地站在恶魔跟前,青眉清净,眼眸凉薄:
“谢谢,不需要。”
少年心性,傲骨七分,尤为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