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岁有早起背单词的习惯。
县城总有几处旁落躲着打鸣的鸡,在第二声鸡鸣声中,他循着第一丝昏暗的曙光睁开了眼。
单词书翻了不久,被安静合上。
少年拉上了书包,提起椅子上的校服外套,伸长手臂将它套上身。
将冷□□瘦的、浑似白杨标致的身段塞进校服里,于是干瘪的校服熨帖出一个修长的模样。
大床像是没有睡过一样,干净整洁,不见痕迹。
房间自带的浴室玻璃门轻轻被打开,只是水声刚一响起,忽地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清晨的镜子总觉得有些雾蒙蒙,反而将那张脸照得更为精致——所有的清冷像被艳色的丹青抹开,泼开惊心动魄的勾人模样。
那双机械质感的琥珀色眼眸像是被突然灌进了情.欲,在冷清清的雪里肆意张放着。
这竹板正标致的白杨稍折着腰,撑着舆洗池的手紧紧攥着,突出的骨节如似玉雕,极为好看。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又像什么都在做。
揉捏,按压,磨动。
极为娴熟精巧。
这般突如其来、凭空产生的触感,诡异而切实。
浅色的薄唇抿得极紧,几欲成一条线。
许久,这条线细细碎碎落出一些气息。
暗哑的、不耐的、暧昧的。
所幸强大的自制力在最后阻止了裤子被弄脏的可能性。
水流冲下,被捧着覆泼,舔舐上那张清冷又欲.色的脸。
往上是眼眸冰冷,将剩余的暧昧冻结。
少年似乎只有在青春期那个标记时期才有过感知,然而,经验的缺失并不代表知识的缺失。
他撩开眼皮,睁着有些润色的眼去看手腕上刚戴上的手表。
五点整。
还有一个小时上课。
对于向来秉持唯心主义世界观的顾岁同学来说,与其相信闹鬼,他更倾向于某个并不安分的人在搞鬼。
倘使真的是那个人在搞鬼。
半个小时足以把人揍一顿实的。
顾岁如是想,也如是出了房门。
江唐昨晚告知过,他的房间在二楼右侧,正巧方便了顾岁去找人算账。
楼梯是回旋式红木,踩上去很沉实,没有什么响声。
右侧只有一个房间,顾岁抬步靠近。
敲了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打开。
顾岁面无表情看向那恹恹的眉眼,其中淌着一股子像是过后的餍足,是人的生理本能覆着的情.色。
那人声音也哑,眼眸也暗。
“怎么了?”
顾岁看着这人乌黑的发梢有水滴滚落,忽然想起来——他自己方才洗脸的时候未曾感受到凉意。
他顿了顿,没有说话,先掐了把左手食指指尖。
门口的人垂在身侧的左手微不可闻地动了一下。
...果然。
顾岁眼眸一暗,冷漠地看向颓靡的某人:“整个过程都没有感觉,你看上去并不惊讶。”
江唐垂眸看着这直冒寒气的人,忽而失笑,尽管眼底也没有几分笑意,沉着慵懒的底色:“早上好,但是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他虽然没有接顾岁的话,但是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江唐并没有觉得惊讶。
两人口锋相交,给出了个信息点——他们都意识到了触感的置换。
这种感觉太过诡谲。
血管在皮肉里脉络分明,流淌的却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血液。
顾岁排斥着这个人。
又好像相融着这个人。
像是向来密不透风的世界在被一种不可抗拒的东西慢慢腐蚀掉。
少年面色冷漠,校服的衣袖绷紧——是被攥紧的手牵出一个攻击性的线条。
江唐先侧头避开了来势汹汹的拳头,咬着蛊惑的笑佯装无辜,半真半假道:“顾同学,我那样子去学校总归不太好,你说对吗?”
明明毫无感觉,先不去探究怎么像患了渐冻症似的失了触感,反而还要做个彻底。
顾岁是傻了才相信他是无辜的。
他自然知道这拳下去疼的是他,只不过大清早被强迫亵渎而酿起的恶气实在让他恨不得把人揍一顿。
昨晚乖顺挨打的江唐却怎么也不愿意承了他的恶气,拢着手臂就势把将人压在墙上。
顾岁抬膝要撞,被叉进来的大腿抵压住。
交错间,触感迷乱,叫人分不清。
耳边适时压来低哑的笑——“你是想疼死吗?用这么大的劲。”
顾岁垂眸不做挣扎,语气冷淡:“怎么回事?”
埋在他头侧边的人窥其面色,很快松开来:“如你所见,我们身体的触感发生了交换。”
后退一步的人摊开手,像是被清晨的雾环绕的声音像含着沙哑的勾子:“我也不太清楚。”
那双黢黑的眸子沉沉浮浮着暗光,叫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要不接个吻试试?”
顾岁的拳头咔咔作响,面色平静得犹如暴风雨的前夕,他一字一顿重复道:“接、个、吻、试、试?”
身量极高的男生挂着那张浸泡在灯红酒绿似的蛊养出来的姿色,轻笑着跟拳头已经硬邦的同学讲起童话故事:“或许呢?那只捡着珠子的青蛙不是通过一个吻恢复了原样?”
多新鲜的笑话。
顾岁冷冷刮了他一眼,薄唇上下一碰:“傻.逼。”
他不欲搭理,提起书包要走,又被人钩住衣角。
顾岁径直给个眼神,一言不发。
钩人回身的江唐却顿了顿,眸子发沉,他平静问道:“顾同学的反应似乎很熟稔,是有人经常这样拉你吗?”
莫名其妙。
脑子有病。
顾岁目光在这人脑袋上流转,错过了这人晦涩难懂的眼神变幻。
他笃定这是个神经病,抽回了书包。
江唐手指跟着轻轻松开,表情平静:“阿姨做了早饭在一楼客厅,吃点?”
回答他的是安静半刻后大门合上的闷响。
被冷落的人没有恼意,随手捋开额间的碎发,抬脚要走出来,转眼看见窗外阴沉沉的天。
本应该裹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的冷意适时扑来。
向来不惧寒意的人回房搭了件轻薄的卫衣,兜帽顺势可以拢去清晨的凉风。
尽管不会是他的体感。
正因为不是他的体感。
江唐迈步出门,总是修长锋利的身寸相貌被休闲的兜帽卫衣增多了几分鲜活亮眼的少年气。
清晨的风咬着雾,有些水汽,泛着湿意。
顾岁闯开潮湿的风,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来——他的早晚自习时间比较宽泛,但是周一升国旗跟周三小测试是必须要到的。
周三的小测试说难也不难,但是不理想的同学后面几天都会被任课老师的唾沫星子洗脸。
所以所有人都是早早处于备战时间,把一本薄薄的教科书读出了武功秘籍的热血感。
只有一个人颓败着脑袋,丧气地蔫巴在桌上,招得坐在旁边讲台上的执勤班长频频劝告:
“江唐!江哥求你动一下脑袋!别跟死人一样趴在桌上!啊!让主任看见我们班这周的流动红旗又要吹了!对对对,向右转……哎?你怎么舍得竖起来了?”
“顾岁?学霸你是会踩点的,快快快,快进来坐好。”
他们班的纪律是偏向自觉的,张老师并不在班风建设上面严苛,所以一般执勤的任务是确保同学们不是负病赴学。
正如有人悄悄管张老师那堪忧的地中海叫老灯,谐音老登,以此内涵他那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面孔和内心。
执勤的班长也有专属头衔——
“阿sir,我举报李智勇早自习偷吃东西,他吃就算了,还吧唧嘴吵到我读书了。”
“我靠,我低血糖犯了嚼点糖怎么了,你给爷爬。”
班长匆忙起身去劝口角,臂上的红肩带熠熠生辉,犹如正义的警徽。
顾岁踩着后面的步子,坐了下来。
旁边先递来一声低低的、闷闷的叫唤:“你昨天没有在家。”
他像是不需要一个解释,只是想表达一些东西:“我花了几个小时做的蛋糕,昨天化了又热,热了又化,不成个样子。”
“我在教室等到天黑,又在你家门口等到月亮都暗下去。”
“我很生气,顾岁。”
“可是我不跟你说话,你指定也不会搭理我。”
那人委委屈屈嘟囔着,漆黑的头发软软趴在头顶,把那缕金色都藏了个严实,就像是伤心极了、于是夹了尾巴垂了耳朵的金毛。
向来笑得眼弯牙晃的精气神都颓丧起来。
“我不是在邀功,也不是要你感到抱歉。”
“我是想说,顾岁,从我们认识起,我都没有缺席过你的人生节点,你的每一次生日。”
“——在昨天之前,我都是如此坚信。”
顾岁安静地看着他,看着那有些泛红的眼角。
清冽的眼眸,漂亮的眼型,衬得像开艳的花。
似乎从小学之后,他没有看见这人哭过。
“抱歉。”
顾岁掏出那残破不堪的手机,递给了那濡湿的眼睛直盯盯望过来,表达出控诉情绪的某人:“如你所见。”
“例外,你昨早跟我说过祝福语。”
“尽管我不喜欢,但是每次生日,你都是第一个祝福。”
江唐垂眸看了眼模样糟糕的手机,拧了下眉,显然是替顾岁对这麻烦事感到不满。
只是听见后面的话,他暂缓了心思,抬眼看向顾岁,面色认真:“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
“但是你的生日,在我看来有很大的意义和价值,所以...”
他方才的委屈就像个面具,当下被毫无阴霾的笑容覆盖。
而他的声音却很轻,透着温柔——
“顾岁,生日快乐,顾福岁岁。”
鼓噪的早自习,朗朗读书声中,顾岁听得一清二楚。
江唐轻轻拉过桌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细白的手腕绕了圈——是一只手表,黑白交错色,精致却不显得累赘。
顾岁面色平静,却不会让人觉得敷衍:“谢谢。”
顾福岁岁。
意在岁岁添福。
是江唐每年都重复的祝福。
江唐并不知道,这句祝福极大程度稀释了顾岁对社会定义的生日节日的反感排斥。
正如他也不知道,顾岁的岁,并非像常人所想,是父母寄托岁岁平安的寓意而摘的岁字。
岁前落个顾字,折旧生命,并不是个好兆头,然而却正是此意所在。
每一个人念起这个名字,都像是在顾岁耳边重复着那个人的怨恨——“...顾岁...你就叫顾岁...什么母子连心,我看见你就恶心!你毁了所有!你辜负了我的一切!看看吧,他们真以为抱了个多好的孙子,生下来还不是个怪物哈哈哈哈!去他妈的岁岁年年!你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跟你那个爸一样都是该死的畜牲!”
顾岁,你辜负岁岁年年,你辜负所有人,你不该存在。
而江唐说的是,
顾岁,你顾福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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