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不大,不过柴房还算干净,收拾收拾也能睡。
叶务德可不敢让帝王睡在灰扑扑的柴房,只好蒙着良心站在桌子边,睁眼跟江唐说瞎话:“江大人,主子体寒,那柴房睡不得,可否与您一间?”
江唐侧头看了眼在一边撑着下巴一丝不苟盯着自己的男人,再转眼看向叶务德:“为何唤我大人?”
叶务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说错什么破坏帝王的“伴侣”关系:“那……主夫人?”
那清浅描摹的青墨轻皱:“不必。”
旁边坐着的男人张着寒薄的黑眸,蓦地轻笑,低沉蛊惑的声音勾得人耳发痒,他伸手扣住江唐放在桌上的手,轻搁唇边落下一吻。
他唤道:“夫人。”
动作过于流畅自然,以至于叶务德一时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只觉得自己在这有些多余。
江唐垂眸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这个人的身体是冷的,又是极白的,于是覆在他手上的削薄指骨透出的暖色被衬得更加漂亮。
“请放开。”
他说罢,似乎又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被他遗忘的爱人,便缓了缓清冷疏离的嗓,补上称呼:“归安。”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江唐收回手时沁开古潭似的寒芒,又在那一声“归安”下沉于墨色。
只是一瞬,出了半寸的锋利又服帖回鞘。
叶务德心知他现在的想法大不敬,却无法摆脱这种既视感——江大人的态度,跟宫中驯兽师极为相似……不不不,应该是他想多了,不说江大人现在失忆了,就是过去也不可能会有这种以下犯上的想法。
朝臣怎么可能敢去驯化帝王?
门口抱着被子的姑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房间里的人发现了她。
“小迎?”
时迎这才走进来,朝江唐笑了笑:“江哥,我来给客人送被子。”
叶务德接了过来:“麻烦姑娘了。”
她客气摇了摇头,又看了眼江唐。
江唐抬眼温和地接下她的困惑犹豫,他对这个像花骨一样在大山里倔强生长的姑娘一贯纵容:“怎么了?”
时迎又悄悄看了下旁边面无表情的男人:“江哥,你与这位客人今晚睡一间房吗?”
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询问有些唐突,担心暴露暧昧心思,匆忙补充道:“需要我将这位客人的被子添过来吗?”
体寒的某位客人出了声:“不劳烦姑娘,我与夫人一床已足够。”
江唐也不想麻烦这个勤快的姑娘,本来这两人自称认识他,便该由他接待,何况这还是小迎的家院。
只是时迎将江唐早已当做亲近的人,便是不能再喜欢下去,她也是将真心对她好的江哥当做哥哥对待。故而当下是以主人家客气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觉得有什么嫌隙。
不过江唐与谢归安两个人都说不用,她便没有多说,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江唐,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小迎为何这般看我?”
时迎摇了摇头,突然朝江唐露出一个笑,清丽的杏眼盛着坦荡,不再像过去极力掩饰着一切不妥当的情愫:“没什么,江哥。”
只是藏不下谎言的许多细节让她相信了那个男人的荒唐说辞。
一同出来的叶务德似有所感,一边抬步一边试探问道:“时姑娘好像不那么防备我了?”
正转头数院子里的鸡的时迎闻声回头,点了点脑袋:“因为我现在相信你们了。”
她看着不解的叶务德,因着之前的过于戒备有些歉意,故而细心解释给他听:“江哥虽然失忆了,无法证明你们的来历。但是习惯性的细节骗不了人——”
“我跟江哥虽然只相处半个多月,但是我看得出来江哥并不喜欢与别人靠近,便是村里最可爱的阿妞撒娇都不能让江哥抱她。可能江哥自己没有发现,我却看得明白,他并不排斥谢公子过于亲密的接触,或者说,失忆的江哥明面上对这种越了规矩的纠缠不喜,其实刻着记忆的身体很自然接受了……如果是旁人,江哥宁愿把房间让出来也不会共宿。”
比谁都清楚两人是不是伴侣的叶务德此刻迷茫了,顿了步伐,面色恍惚:“……是,是吗?”
不会吧?
难道只有他在演,陛下是来真的吗?
到底是农舍的木床,不比皇宫镶金琢玉的大床,同样不喜与旁人接触的帝王沉思半刻,还是上了床。
逼仄柔软的空间浮跃着冷调的浅香,比皎洁的月光还要诱人掬采。
“夫人可用了什么香料?”
一板一眼躺在里侧的男人摇头:“并未。”
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熟悉问题的谢归安顿了顿,鼻端的浅香像是钩子,拽着心脏起伏,在血管澎湃开欲望。若不是房间没有焚香,他当真以为是谁趁夜悄点迷情。
床还是小了些,两个人又是高大硕长的形体,难免会不经意触碰到肌肤。
谢归安垂眸,看着那轻薄亵衣下若隐若现的玉砌骨窝,许久未有的饥饿感莫名其妙在腹中烧灼起来,滚至骨髓血肉。
它理应是甜而不腻的,若是轻轻咬下,会陷成一个软嫩的弧度,再用力些,就会在这柔软雪地开出殷红的花,令人垂涎的花。
不够,要彻底吞咽下去,才算融进血肉里,才算完整地属于他……
江唐做了一个不安生的梦。
梦里是条危险暴戾而漂亮的蟒蛇,盘着蛇身缠住他全身,张着饥肠辘辘的獠牙舔舐他,带着无比深沉的饥渴与欲望,一点一点将他吞咽下去,绞紧的窒息感从皮肤勒进骨头。
蛇肚里似乎有着无数根倒刺,密密麻麻连皮带肉扎着他全身,在耳,在颈,在腰,在腹,在腿,在所有脆弱致命的地方燎开血腥。
他听见这狠戾的蟒蛇在耳边餍足叹息,将他的名字在齿舌间研磨成糜烂的喘.息:“江唐。”
这不是个很好的体验,以至于江唐醒来时额角还有些发胀。
然而更叫他头疼的问题是,这个并不熟悉的,自称是他伴侣的男人现在是将他圈在怀里,有力的臂弯暧昧地缠在后腰,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颈窝。
在扰人清梦和循礼尊规之间,江唐选择尝试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摘出来,却是一动便被密密麻麻的刺痛给震木了还在病弱中的身子。
他压抑不住地咳了几下,被细细挡在掌间的声息无端有些暧昧。又因为两人当下紧贴着身躯,他清晰感知到因为咳嗽引起的轻震正在慢慢叫醒那贴在腿膝的温度。
耳边突兀落下一声沙哑低沉的喘,簇着意味不明的笑:“夫人,你这是大清早的折磨为夫。”
江唐缓了声息,垂眸看去,看他敞开的衣裳里星星点点在肉骨蔓延开的血疤,看那撑着衣料抵在膝盖的温度,他抬眼看着那双幽暗黢黑的眼眸,清疏的眉眼比晨露还要凉透:“你昨晚干了什么?”
男人收紧了手臂,存了些间隙的距离瞬间被吞噬,似有似无的浅香撩拨着神志,他咬着那挂了丝血迹的白净耳垂:“夫人,我太饿了。”
他几欲用了最大的忍耐性,才没有将人真正生吞活剥,只是衔在嘴边浅尝辄止。
谢归安体寒是真,哪怕是在睡了一宿的被窝里,身体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这样反显得有些温度的地方滚烫起来。
江唐皱了眉,往后移了腿:“放开。”
清冷肃正的嗓音昭显着主人的不喜。
谢归安散漫的面色压不住眉眼的锋利阴暗,反而是若隐若现的欲色将它烧成另外一种春雪,极端春色里掩着冷雪,这种掌控着欲望的冷静意外透着别致的艳。
他慢条斯理握上那截玉白的手腕,在利落突起的骨节摩挲:“阿唐,你往日不会对我如此苛刻。”
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用着平静的语气控诉他失忆凉薄的伴侣,好像从中被埋葬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岁月爱意。
江唐顿了顿,看着那彻寒冷白的手错开根骨扣进他的手心,一寸一寸带着攀向温热的衣料。
变得有些短促的气息沉沉压在颈窝,带着湿意,叫人难耐。
江唐抬起另外一只手捂着那张不安分的薄唇,清冷的嗓音不沾□□,格外禁欲肃正地警告道:“别咬。”
肆意极了的帝王怎么会听?但是心脏莫名生出牵制,牵制着乱七八糟的欲望。
他咬不下去,便换了个法子。
掌心传来濡湿感,江唐转眼去看,那尖艳红在手掌根骨滑过,水色暧昧。
清疏的面色没有变化,那突然加重的力道却是压得谢归安闷哼一声,他那清冷肃正的夫人落着雅致的眉眼训他:“别胡闹。”
真是大胆,江爱卿。
帝王在沉浮的刺激间思忖。
时迎看了眼关得紧紧的房门,并不觉得打扰久别重逢的“伴侣”是一件礼貌的事,毕竟江哥从来不会晚起,这么晚还没有出来只能说明他们有什么话要单独聊。
她对着同样在房门外脸色怪异的叶务德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有事要先出门。
只是脚才迈出院门一步,泛着恶臭的粪水突然泼在脚尖几寸,肥胖的蛆虫在暗黄的排泄物上面蛄蛹,
时迎沉了脸,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杰作——苏二狗那个疯子一样的娘,苏大婶。
果不其然,白发苍苍的佝偻女人站在隔壁门口,提着粪桶怒气冲冲瞪着时迎:“你这个该死的狐媚子!到处勾引男人,还把我家二狗打成那个模样!我已经报官了你这个克死全家的灾星给我等着!”
在这个几量之地的小村,报官无疑是最大的威胁。几个本想上来劝架的村民闻言都顿住了步子。
时迎虽知道这人有多少无耻,却也是第一次被报官,心里不安,却更多的是无处安放的怒气:“苏大婶你嘴巴放干净些!苏二狗一天天尽干恶心事,你不报官我还要报官!昨天在我家鬼鬼祟祟的,要不是别人在,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她一个人能把自己拉扯大,可不是被几句刻薄话吓哭的人,更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她快步上前直接拖拽住苏大婶,将人压在离粪水几寸之远的地方,看着还不断叫骂的女人,冷笑:“我向来尊重长辈,何况凭什么苏二狗那窝囊废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
她踹开旁边的院门:“苏二狗,滚出来!”
怒气冲冲的男人自觉丢了脸,撸着袖子向她冲过来,旁边的村民想拦又不敢。
时迎退了几步,在他拳头要落不落时,伸脚一绊,把人绊在那满地恶臭的粪水里,反手拔了靠在墙上的木棒,用力敲在那挣扎起来的男人腿上,把爬起来的人又敲跪下去,不至于窒息,也不能反抗。
那本来还骂骂咧咧的年老女人顿时惊慌,像是心肝俱碎似的大哭大叫起来:“你这疯婆子要对我儿做什么!住手啊!住手!”
时迎冷冷看着面前的女人:“苏大婶,溺子如杀子,你要是真的心疼苏二狗,就不应该把他养成这么一个畜牲。”
那被苏二狗踹滑胎的侄女尸骨未寒,就被这畜牲趁着隔壁村有人买卖冥婚给成了形的婴儿算了八字卖了过去。
他如何称得上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