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发暗,衬得灯烛耀华的宫殿格外冰冷。
浑身发颤的人被搁置在床榻上,叶务德轻叹了气,抬手垫着手帕捂在鼻间,掩去殿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他身后的太监极有眼色向他自荐:“师父,后面的事交给我吧。”
叶务德侧目去看这个年纪不大的太监,是他带了两年的徒弟,眉清目秀,因为过早去势的缘故,透着一股阴柔的漂亮。
不是浅薄的漂亮,是在初长开时曾被侯爷一眼看中,有意向先帝讨要作脔童的危险程度。
当时叶务德老家逢洪涝,幼弟夭折,看着与幼弟年纪相仿的孩子,在深宫坚如磐石的心忍不住一软,凭着自少时便在先帝跟前侍奉的薄面,出言保下了这孩子。
这孩子也是个孝顺的,这么多年对他说一不二。
叶务德对他放心:“让宫里的人嘴巴闭紧些。”
年轻的太监柔着眉眼,细细应下:“是。”
叶务德顿了顿,面目一贯温慈:“晚些带杯鸩酒过来。”
徒弟跟着一顿,看了眼床上颤抖的人影,压低了声音:“师父,您的意思是...可是那位不是对江大人甚是赏识吗?”
叶务德抬着锐利的眼神剐了他一下:“不得私下揣测圣上。”
他捋顺袖子,转身离开。
——帝王多疑,性情凉薄,虽说江大人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受了帝王青睐有加的温和,却无意撞破如此秘辛,依他所见,只能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惜了江大人一骨忠良。
若是陛下没有赐下无需通报而入内殿的恩宠,他尚且能拦上一拦。
宫殿外的侍卫焦着眼急着脸迎了他:“叶公公,出事了!”
叶务德心脏一坠,他立马去看内殿的宫门,大门微斜,偏出几寸光。
“是那位来了?!”
看着侍卫面如死灰地点了头,他眼神一暗,咬了咬牙:“既是如此,先在外面候着。”
说罢,他实在不安稳,猛地抬手拍了下额头:“真是要了咱家的老命!”
夕阳趴在山头,淌着鲜红的血色,给焦灼不安的宫殿铺上一层朦胧的危险。
江唐偏头看向从黄昏里走来的人,那华贵衣料上的龙纹在残阳里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却比不得这人的相貌更让人惊艳,本就绝尘的容貌被荣华贵气涵养得尊贵优雅,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哪怕她看上去尚且桃李年华。
他起身欲要行礼,被人虚手止住。
那人缓步走来,端雅的姿态如似步步生莲,发髻上悬着的珠宝轻摇:“江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只是过来看看皇上。”
江唐依言侧身,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最后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帝王的额头,姿态亲密熟稔。
“看来是没有事了。”
她收回皓白的手,转眼看向江唐,威严贵气的眉眼似有天然的顾盼生辉,糅在一起好看极了:“江大人能出现在这,看来皇上很信任你。”
谦卑的朝臣屈礼回道:“臣惶恐。”
“江大人说话倒是有趣。若是无事,江大人先回府就是,本宫在此已是足够。”
她说完,看着面色犹豫的朝臣,笑意更深:“怎么?江大人也觉得本宫会趁这个机会——”
“杀了皇上么?”
足以诛杀九族的话语,在她说来,却是语气打趣,像是在说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江唐作礼恭垂:“臣绝无此意。”
得到答案的人不以为然,倒也多说了几句表示担保:“本宫同皇上自幼便在一起,自是最为了解他的,江大人不用多虑。”
顿步的朝臣沉默下来,低头整理好桌案的书籍,转身离开,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视野区间内,那身份尊贵的年轻女人掖好被子,突然俯下了身靠近沉睡的帝王,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两人越发贴近的面庞,张着暧昧的氛围。
“江大人。”
叶务德上前,正想恭维几句,抬眼便被那清冷疏离的眉眼里的寒芒扎了眼,莫名有些发怵。
再仔细一看,又仿佛是错觉。
江唐点头回称:“叶公公。”
叶务德面色含笑,语气亲切:“江大人下午都在殿里陪着陛下,还不曾用过晚膳,后厨已经准备多时,大人不妨移步偏殿?”
江唐自然是拒绝,却实在耐不过叶务德的盛情,最后还是去了偏殿。
叶务德没在人身上看见什么异样,悬着的心有些放松:兴许江大人不曾看见陛下发病的模样。
然而想着宫殿里还有一尊大佛没有离开,他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不过算了算,也应该是陛下清醒的时辰了。
帝王确实醒了,一醒过来便落在温柔的黑眸里。
他先偏开了头,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彻底离开过于暧昧的距离后再去看一脸失望的那人,低沉的嗓音因为冰冷,像一块寒泉里的玉。
他唤她——
“母后,您越矩了。”
那人弯了眉眼,威仪的外壳被娇媚覆盖,全然像是在闺阁长大的千金小姐:“本宫如何越矩了呢?”
天子不再看她,欲势要唤人进来,旁边的人突然出声:“话说,皇上真是信任江大人呢。”
女人拨了拨膝盖折堆的衣料,将上面的龙纹抚开,语气新奇:“本宫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如此,恩赐难得一见的宝物、让人无阻拦地入殿、甚至能为了人改宫规——”
她突然站了起来,笑吟吟直视着冷漠的帝王,一字一顿:“倒要让我差点以为,你是个正常人了。”
她用了平称。
“不过,您一点一点用伪装栽培起来的心腹好像窥见了您的秘密。”
女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可惜活不长了。”
她朝窗外探头的老太监颔首,端庄威严的气度再次披上这具妍丽的皮囊,只是语气还带着点恶意的趣味:“哀家很期待,皇上的选择。”
没有回响,意料之中。
年轻的太后收着袖子,应过匆匆进来的叶务德的敬礼,带着侍女而去。
靠在床头的帝王深邃的五官临摹着昏暗的影,让人觉得危险,叶务德在一边屏住呼吸,等待主子的吩咐。
“江唐是怎么回事?”
于是叶务德将想了一下午的措辞小心翼翼说给面无表情的帝王听,窥其眼,谨慎地添上一句:“陛下,奴才这备着酒。”
窗外的暗光散落进来,像是千片寒霜覆过,使得沉寂的宫殿格外窒息冰冷。
帝王乌黑的眸子像团凶险的沼泽,把暗光都吞噬殆尽。
凉薄的帝王不可惜聪敏忠诚的心腹,在生性多疑的他看来,利益固化下有了弊端,心腹也就成了大患。
然而,因为太后的介入,反而牵扯住了他。
轻举妄动,只恐黄雀在后。
“先留着。”
帝王屈指敲了敲床沿,清脆的声响像是哀钟暗撞:“去查,若是查到他与摄政王有来往,格杀无论。”
叶务德被天子平静的语气激得冒冷汗,低声询问:“江大人在此之前,宫里暗卫也一直有跟踪,并未发现与摄政王有来往...可是要加派人手?”
帝王眸色沉沉:“加派死士。”
叶务德噤声,喏喏接过令牌。
皇宫很大,出去要半个时辰,如同回府的江唐。而转过宫殿也要许久,如同回宫的太后。
她遣散了宫人,一个人泡在偌大的浴池,阖目不言。
肩头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揉捏,是恰到好处的力度,却让她皱了眉:“滚开。”
那只手顿住,划过皓白的肩膀,探向姣好的弧度,手的主人跟着压低了身子,咬耳笑道:“太后娘娘好大的脾气。”
她彻底冷了脸,甩开那只胡作非为的手,破开水波,转身瞪向靠近的男人:“私闯东宫,哀家看你的胆子可比本宫脾气大的多。”
男人极为俊逸出众的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风流的眉眼间尽是散漫,暗沉的嗓音磁性勾耳:“臣怎么敢。”
他展裳坐下,修长的腿随意横叠,肆意极了:“太后娘娘若是不喜欢,臣可以效劳,帮娘娘叫人来抓臣。”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笑非笑看着警惕的女人,“正好让皇帝治臣一个欺上之罪。”
“连同弑君之罪一起。”
疯子。
太后瞳孔一震,急声呵斥:“你在胡说什么!”
男人低低发笑,撑手落进浴池,墨色的衣裳上麒麟的绣纹被水色打湿,他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向戒备的女人靠近,欣赏着那泛着光泽的洁白无瑕:“臣句句属实,若是太后娘娘忘了,臣可以帮娘娘回忆...那时候的太后娘娘可比现在乖得很,哭起来也是极为好看,虽然是在先帝——”
太后急昏了头,扑过去捂了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却才是真正落了男人的下怀。
他满意一笑,将投怀送抱的人契合在身躯上,靠着力道压制住女人的挣扎:“是臣说错了,娘娘现在也很乖。”
她推不开,寒着标致的脸试图威慑这个胆大妄为的男人:“哀家是太后,你疯了吗?”
她直视那双噙笑的眼,直接点出了来者身份:“摄政王。”
男人却仿佛是听了一个助兴的打趣,动作更加放浪,眉间的散漫被水色润成欲望,他餍足轻叹:“太后娘娘,你当初不是这么与臣说的。”
他话语落下,又紧跟着一声闷哼,血色在水中漾开。
那受制于人的女人并不在意,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将簪子插得更深。
她与虎同谋时自然想得到虎口反扑,但是不意味着她就要接受,她有手,就该有反抗,就不必认输。
男人笑意加深,俊逸的面孔满是愉悦,他按着女人的手,低头在她冰冷的眉间烙下一个吻,再放开了人。
他作了个离别的礼节,哪怕衣裳湿透,也不曾让他狼狈,动作极为完美优雅。
悱恻暧昧的磁性嗓音在殿里消散开。
“祝您好梦,尊贵的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