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剑冢开了。
听说是被外域的几个毒首联手攻开。
一时间,猜忌的目光投向了山院,纵然云拢山这么些年行为端正循礼,不像是挖祖坟的孽子,可是人心难测——毕竟剑冢一开,气运流失,最大受益者自然是对立面的云拢山。
此外,争论也放在了肆虐的外域上,他们如此跋扈,只恐当年惨烈的炼狱再现,而那时的周易秘阵,武当山此众道家门派也已失传,唯一知道此阵的江鬼医,也如今葬于九泉。
众说纷纭的风雨吹进了朝堂,天子却打断朝臣们的谏言,一派倨傲:“那些莽野,是时候归顺朝廷了。”
朝臣只好沉了言,转而夸赞天子玄机。
站在朝臣首列的宰相没有说话,抿着唇在心里叹息:新帝终究还是太年轻。
虽说周党不察让新帝拽着傀儡线反噬了他们,可见新帝是有手段的。可惜太过迅速的身份更替,让新帝极度自大狂妄,恨不得马上掌控整个天下。要知道先帝在把控江湖武林的分寸上,都是仔细思度后的盘算。新帝如此,只怕易遭反噬。
他垂眸看着森冷的宫殿地板,只觉得那石缝间正慢慢鼓涌出淋漓鲜血,名利权势在其中发出腥臭味,让他脊背发寒。
倘若......新帝比先帝可要狠戾几分,他只要还在官位一日,那铡刀就会悬在脖颈一日,只怕只有告老还乡才能保身而退了。也罢,让那整日静不下心的混账玩意回老宅休养身心也好。
天子退了朝,唤了刑部尚书深谈。
宰相瞥了那愁眉苦脸的老家伙一眼,加快了步伐,这老东西愁惧天子没有礼法、总妄图纂改刑法的荒唐,每次觐见都想拉几个垫背的一起去劝谏跟挨骂。
所以不只是他,离刑部尚书距离比较近的重臣都悄悄挪远了步子,惹得尚书大人花白的眉头更加苦皱。
宰相匆匆回了府,撰写完辞呈的草样,才发觉府上一片安静:“来人。”
“老爷,请吩咐。”
“小姐呢?那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小姐在后院叫人种菊花,听闻是云家那位喜欢。”
“她还有这心思?等等——我在后院养的那些宝贝呢?”
“...呃,被小姐拔了。”
气得心肝痛的宰相大人吹胡子瞪眼往后院跑去。
果不其然,院门口摆满了残枝败花,尸骸遍地的惨状让成熟稳重的宰相大人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顾无思!你这混账干了什么!”
正兴趣盎然地看着下人种花的鼓漳被震得一颤,揉了揉耳根,不满地回答气得半死的父亲:“爹,为了女儿的幸福,拔你几株花又怎么了嘛?”
宰相冷笑一声,抄起墙边的扫帚,作势要挥向逆女:“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这混账玩意!”
鼓漳娇蛮的细眉一扬:“我是郡主!爹你打了我就是不尊皇威!”
当真被镇住的宰相大人愤愤丢下扫帚,颤手指着无法无天的混账玩意:“你过几日跟我回老宅,去祖祠好好反省反省。”
听了此话的鼓漳面露恼意,看上去比他还要生气:“什么啊!我不回去,我还要等着跟云公子成婚!”
宰相全当她放屁,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本是对身居多年的官位依依不舍,然而被鼓漳气了一番后,恨不得马上抄了包裹拎着人回老家。
天子看了辞呈半晌,意味深长地盯着宰相,盯着这个最会明哲保身的聪明人:“爱卿如今正值壮年,如何告的老?”
宰相恭敬低头,谦辞道:“臣暗疾多发,恐难胜任,陛下亲贤,天下能士皆盼皇恩。”
他知道天子谋算着在中立的一派党羽里塞进自己的人,而他这番作辞正落了天子心思,天子不会不答应。
天子也确实应允,并且赏了他许多恩赐,给足了体面气派。
顺利辞官的宰相收拾好东西,第一件事就是趁不省心的逆女还在睡梦中,叫她的贴身侍女径直把人裹了被子丢进马车里。
那些来相送的官员赶到府邸时,已见空荡。
车轮滚了一日,骂骂咧咧的马车鼓噪了半日,耳朵消停住的宰相倚着窗唤人:“去叫小姐过来。”
随从去了,回来时却是让他过去:“老夫人请老爷去一趟。”
宰相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匆匆往后面马车赶去。果不其然,马车里面只有和蔼的母亲和乱七八糟的被窝。
他横下眉,坐在母亲对面,恨铁不成钢地斥了句:“这混账玩意!早知道就应该拿绳子捆起来。”
慈祥蔼然的老夫人含笑道:“老身会解开。”
蠢蠢欲动的宰相这才作罢,丧气垂头:“您就宠她吧。”
已近年迈的老夫人瞳孔不复过去的明净,沉淀着漫长岁月磨砺下来的稳重睿智,叫人一旦对视上就好似在看一本厚重丰富的书籍:“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坚持要走想走的路。她既然坚定,我当祖母的,自然是支持。”
她看着面色不安的儿子,笑道:“你做父亲的,怎么就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子?”
肃正眉眼间挤满了担忧不安的男人神情一暗,低声叹道:“这条路太难走了,我只希望她开心,哪怕是真的娇蛮无理也好。”
他顿了顿,这位在官场上向来显山不漏水的宰相大人面色有些难过:“可是这孩子太懂事了。”
懂事到藏住了所有的心思,用伪装挡下新帝对宰相府的试探。懂事到主见鲜明,不愿在他的庇护下当个娇纵无忧的郡主千金。
“是很难走。”
雍容闲雅的老夫人抬头望着窗外,银白的发丝闪着岁月的光辉:“所以我放弃了,典里那丫头也放弃了。”
“可是越是意识到困难,我越不忍阻拦漳儿,她如此坚定,我们该做的,是支持。你明白的,她需要的不是保护,她没有那么羸弱。”
“一以贯之,何所不容?”
宰相沉默半刻,许是母亲提到了故去的发妻,他跟着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与阿里给她取名无思时,就是希望这孩子无忧无虑,无所思。”
“哪知道这孩子生来慧根深固,命运跟名字大相径庭。”
这几日天气并不好,时不时阴雨绵绵,倒是与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合了个相得益彰。
天子看了眼窗外的雨幕,有些感叹:“想起来父王驾崩的那天也是这般细雨。”
他侧过头,含笑看着落座桌案的人:“那时,父王像疯子一样大叫,让宫里的人把那能医死人活白骨的鬼医找来,众人都说父王中了邪,那鬼医坟头草都度了几个春秋,又从何挖来医他?”
“我虽不能顺遂父王的生意,倒也能让国师大人为父王尽全死意。想来国师大人灵达天道,能让父王薨后登列仙位。”
“你觉得呢?”
那人剪池春水的眉眼清冷沉寂,不接帝王的话:“陛下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天子笑意微收,有些可惜道:“朕倒是想杀了江鬼医解恨——你三番两次扯断朕的暗线,帮衬着云院主青云直上,实在碍事。”
“不过江鬼医,你还有更大的价值。”
他翻开面前古朴残缺的书籍,看着上面记载的阵法,嘴角的弧度深了些:“外域的棋子虽然好用,却也危险,还烦请江鬼医替朕卸磨杀驴。”
江唐垂眸,乌长的睫毛在白玉眼窝里落下阴影:“草民不会。”
天子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当下也不意外,眉间的阴霾不增不减:“江鬼医现在记不起来不要紧,待朕将云院主请入狱中,你就能想起来了。”
偌大的宫殿流光生辉,在阴湿的日影下显得格外冰冷,于是帝王含笑的话语落在其中也显得寒凉。
被警告的人置若罔闻,玉白的指节拈着黑棋翻动。
天子看着安静的人,心头涌上支配的快感,面上笑意真切了几分:“真是可惜,江鬼医若没有出手,朕还请不到你。”
他在宴上让鼓漳换香刺激云拢山身体的死蛊,一是想杀了云拢山,二是借这只有鬼医能救的毒物来诱出江唐。
二者选其一。
显然易见,江唐选择暴露自己。
他让国师借问天机,恰巧天意虽不喜他这个横插的帝王,却更排斥江唐,故而使得他顺利地绑来了江唐。
满意的天子并不介意江唐的无视,俊沉的眉宇轻扬,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那张雅致清疏的面孔上滑过,卧揽美人无数的帝王也不得不承认,江唐这张脸是绝尘的颜色,总能让人看愣。
可惜...是个女人该多好。
天子惋惜地收回肆虐的视线,阴霾满布的寒眉习惯性皱成一个锋利的弧度——他总是如此,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那沟壑难填的野心。
感知到目光的江唐侧头望了眼为所欲为的帝王,盛着漠漠湖光的眼眸似有月色漏出,漫开沁凉的墨色。
在冷白瘦长的指节滚动的黑棋坠入手心,像点水墨滴进雪地,被雪地轻轻合握住,慢慢漾开细碎的黪黪涟漪。
很显然,这颗黑棋因为僭越,被它的主宰所摒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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