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金家大门,辛啸就看到了一个蹒跚的佝偻人影,正在大门口的不远处走来走去,步子很慢,但又能从步伐中,感受到那人的焦躁和不安。
他和严君对视一眼,两人越走越近,看到那人满头的白发,始终低着头,饶是如此,辛啸也认出了,这人是刘伯。
这么晚了,刘伯在这干嘛,白天在这遇到了他,怎么晚上他又来了,辛啸快步走了过去,喊道:“刘伯。”
刘伯像是没听见似的,背更驼了,腰更弯了,还在低头找着什么,辛啸只能上前,拉了拉刘伯的手:“刘伯,你在找什么?”
严君察觉有人走近,眼神一凝,手中的剑出鞘三分,那人立马讨饶:”严二公子,是我,辛天。“
辛啸松了拉着刘伯的手,扭头去看辛天:”刘伯是怎么了,我看他下午在这,怎么晚上又出来了?“
辛天叹了口气,走到刘伯近前,蹲下身,仰头去看刘伯:“刘伯,东西找不到了,别找了。”
不过刘伯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茫然的看着辛天,或许这么近的距离,他才能看清楚辛天的脸,哆哆嗦嗦的道:“大公子,小公子,小公子。”
辛天无奈,只能站了起来:“刘伯这几天,每天都要来几次,好像是找什么东西,还一直念叨着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严君低声提醒道:“辛啸,你把阴芽的石片给他,放在他手里。”
辛啸一愣,随即他想到了什么,摘下了黑线,将阴芽的两块石片放在了刘伯的手里,看到刘伯双手合上,紧紧的贴着两块残片,似乎在感受着石片的形状和温度。
半晌之后,那张沟壑丛生的脸上绽开了欣喜的笑容:“小公子,小公子,东西找到了,找到了。”
辛啸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刘伯的手上,触手冰凉,他的心沉了下去,反手握住了刘伯的手,惊道:“怎么这么凉?”
刘伯缓缓的跪了下去,目光越发呆滞,双腿像是脱力般的跪在了地上,辛啸赶忙扶着他,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抬手就要去摸刘伯的脉搏。
见状,辛天蹲下身来,想要去触碰刘伯的呼吸,手颤抖着一直没有靠近,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辛啸耳边,听到的是他悲戚的呜呜声。
“大限将至。”严君替刘伯合上了双眼,刘伯的嘴角弯起,躺在辛啸的腿上,安静的睡着了。
辛啸双眼泛着血丝,手里捏着黑绳下的阴芽石片:“刘伯怎么会找这个,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对,他看不清楚,是他遇到了什么,难道他的死是因为?”
严君摇头:“不是,刘伯是寿终正寝,他其实早就要走了,或许就因为没找到两块石片,才一直等到现在的。”
辛天的视线在辛啸的手里停留片刻,讷讷的道:“我不知道刘伯要找什么,但刘伯遇到什么,我知道。”
“遇到什么?”辛啸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因为他明白刘伯是为了他,才一直来这里找东西。
原来就在之前的一天,刘伯经过金家门口,他虽然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但金家大院的红光太过耀眼,他还是看到了。
不知为了什么,刘伯扶着门框迈过了高高的门槛,不知走了多久,他摔了一跤,在地上摸到了一块石头。
石头形状很怪异,一半是圆的,一半又是方的,刘伯曾经看见过,就是辛啸住在辛家的头天晚上,辛啸先去洗了个澡,就把红绳摘下放在了桌上,被进来的刘伯摸到了。
他知道这是辛啸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一直记得,他认为一定是小公子大意丢在这里的,就想着要拿回去给辛啸。
却没想到,他把石头握在了手里,那边红光渐渐熄灭,有人跑了过来,见是个老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抢。
可刘伯也是个拧脾气,死活不肯松手,就在这一拉一拽下,刘伯又一次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石头被那人抢走了,可是石头的两处棱角还是被他捏在了手里。
那人抬腿在刘伯的胸口踢了两脚,他没发现石头有哪里不对,不过刘伯手里的两块石片却帮了忙,这时发出了两道不同寻常的光,竟让视线模糊的刘伯看清了那人穿着的一处衣角,是青色的。
青衣人走后,辛天就走了进来,他之前就站在金家门口,因为他看到刘伯的拐棍落在了金家大门的边上,他不放心的进来找刘伯,刚才发生的一切还真被他看到了。
当时他扶起刘伯的时候,刘伯手里还是拿着那两块残片,老人手上无力,先是在院里掉了一块,后来出了门,又在门外掉了一块。
刘伯回去才发现,于是他就出来找,他和辛天说:“东西就在门口丢的,因为拿了拐棍之后,就没感到觉手里有东西了。”
辛天没看到什么红光,刘伯回来的路上跟他提起,他觉得肯定是刘伯神志不清时候的幻觉,因此也没放心上。
这时看到辛啸手中的残片,这才把刘伯告诉他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还提起:“刘伯说那人穿的青衣,我想起殷离身边的那个徒弟也是穿的一身青衣。”
辛啸和严君对视了片刻,将黑绳重新挂好:“大哥,这事你就别管了,刘伯这边。”
辛天立马接话:“刘伯对我和辛地一向亲厚,没了亲爹,我们一直示他为亲人,爹的事,我有责任,因此刘伯一不在家,我就会出来找他,也算是减轻一点我以前造的罪孽。”
说着话,他将刘伯接了过去,抽泣道:“刘伯对我们三个都好,你不在的那些年,他一直想着你。”
辛啸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想到了辛广林最后跟他说的那一番话,淡淡的道:“大哥,你知道爹在尹家跟我说了什么吗?”
辛天惊愕:“你不是想不起从前的事了吗?”
辛啸道:“确实,我想不起来了,但我曾经梦到过,爹说,说你不懂事,多拿了五块仙石回来,说是要遭天谴的,大哥,爹是为了给你去讨还拿几块仙石,才去尹家的。”
辛天神色阴晴不定,脸色忽青忽白,好半天才嗫嚅道:“我知道的,爹走的时候和我说过,是我这个不孝子连累了他,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很难过。”
辛啸唏嘘的看着他:“算了,都过去了,爹说的遭天谴,可当真?”
辛天重重的点了点头。
辛啸惊讶道:“当真有这种事,大哥,你是哪里不妥吗?”
辛天摆手,好不容易抬头,抽了抽鼻子:“没事了,是我这十多年身体一直不好,不过经过精心调理后,现在也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爹在天上对我的庇佑吧。”
辛啸这么多些天下来,确实没看出辛天有哪里不对,见他如此说,就放下了心,把手放在了辛天的肩膀上:“大哥,我要谢谢你。”
辛天还沉浸在对往昔的悲伤之中,乍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后又惊恐的往后退了退,却被辛啸牢牢抓住:“我是谢谢你那天,就是殷离到辛家的第一天,你和辛地,没让殷离抓到我。”
辛天脸色一窘,像是不好意思,讷讷的道:“这不是为兄应该做的嘛。”
辛啸收回了手,站了起来,进入了正题:“一定是方植那个混蛋,他是怎么拿到八块仙石的。”
严君道:“他的那把拂尘。”
转天一早,辛啸并没想立即离开阔城,却是辛天来催他:“三弟,你一定要抓到那个叫方植的人,金家的上上下下说不定就是他给烧死的。”
这话辛啸不确定,但也觉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一时下不了决心,总觉得要给刘伯守孝。
辛天又道:“辛啸,你知道吗,刘伯听说你在罔城的事情,可高兴了,说你出息了,不像我们两个,你一定要,该做什么还是要去做什么。”
拜别之后,两人很快到了湖边,辛啸看到了一艘大船停在岸边,一时没反应过来,纳闷的四处扫视,却没看到其他任何一艘船,当然更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小船。
船上没有人,也没有跳板,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觉腰间一紧,眩晕之中就上了那艘巍峨的大船。
船身太高,他俯身下望,看到岸边的人越发渺小,突然,船身晃了晃,大船已经到了湖心,脚下不稳,仓皇之间又去抓栏杆。
一个浪头打来,船头翘了翘,他往后踉跄了两步,反手一抓,就像抓到水中浮木一般,拼命抱住了严君的腰。
他已经顾不得去看湖岸两边的美景,只是心惊胆战的注意着脚下,就怕一个浪头把他掀进了水里,双手在严君的腰间打成了一个死结。
严君艰难的转过身,看着已经被吓得毫无人色的辛啸,问道:“你怕水?”
辛啸哆嗦着回答:“我没见过这么大的水,不对,是湖,浪还这么大,不行,我们是不是要被晃下去了。”
“不会,大船平稳。”
“平稳?”辛啸叫苦不迭。
说完,他被严君抱住,两个人贴在了一起,这才觉得稍稍安心,他已经没有了脚下颠簸的战战兢兢。
“你还觉得船大吗?”
辛啸连连摇头:“不大,不大。”
等大船行过了这一片湖面,船身的晃动才逐渐减小,辛啸心有余悸的松开了手,小心翼翼的走到船边朝下探望。
或许是船身太高,他又有点犯晕,只能拉着栏杆,蹲下了身,心中暗暗叫苦。
“顺着这个方向,最后能到清雅河。”
严君说着走了过来,扶起了他:“进船舱吧。”
辛啸掀帘而入,却是一张雕花大床摆在中央,他的目光一阵游离,最后在桌边坐下,问道:“严君,我是不是有些晕船?”
“之前那段是靠近大海的一段支流,进了中原就不会有什么大波大浪了,我们此次走水路是为了隐蔽。”
“隐蔽?”辛啸瞧了瞧船舱里的摆设和那张雕花大床,还想起了船身中央的那根高高的桅杆,这么大的船,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船身上刻有符咒,不在湖里是不会注意到这条船,我们一路上会经过出事的地方,最后到达罔城。”
“出事的地方,就是你兄长手里的那些飞书传信?”辛啸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
兴许是受到之前的惊吓,还有昨晚他基本都没怎么睡,说着话,他就恹恹的朝后靠去,不多时就合上了眼。
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整个人被腾空抱起,放在了一张宽大的床上,他翻了个身,不多时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已是到了傍晚,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小菜,和一只白玉瓷瓶,他拿起晃了晃,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各样小菜他都尝了一下,就拿着酒瓶出了船舱,见严君正坐在船板上,微合着双眼,像是在打坐入定。
辛啸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不多时就把瓶里的酒都喝完了,见严君还未睁眼,只能双臂枕着后脑勺,仰头看着渐渐沉入黑色的夜空。
正如严君所说,现在的船很平稳,就如在平地一般,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辛啸才刚睡醒,没有丝毫睡意,心下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