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压合拿着托盘,关上房门离开后不久,一个修长的黑影从后院走了过来,轻轻的推门而入。
他站在辛啸的床前注视了半晌,踱了两步,扶着桌沿坐了下来,看到桌上堆着的那一摞五彩缤纷,撑了撑桌面,正打算收回视线,手不经意的扫了过去,随着噗通的声音,一摞衣服全掉在了地上。
等压合再次端着托盘进屋,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严君看着即将倾斜的托盘,走上前用手扶了一扶,手掌心托着那只汤碗。
压合这才惊魂未定的把托盘放在了桌上,汤碗重新归位,又回到了托盘之中。
严君走到了床前,挡在了两人的中间:“辛啸他怎么了?你们给他喝了什么?”
压合连连摆手,看到地上的那堆衣服,已经顾不上了,不停地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严君的言语愈发冷厉。
“是长坤道长,他放了药,说有助于安眠,他还为公子把了脉,还说巽真不知轻重,说公子要多休息,不要出门。”
压合也许是受惊过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倒了个一气呵成。
严君的视线停留在了托盘里的汤晚上。
压合立刻摇头:“这里面没有药,长坤道长早走了。”
严君似乎还不太相信,走到桌前,左手在汤碗上按了按,确定里面除了鸡肉蘑菇,再没有别的什么,这才放心的收回了手,再次回到了床边,这次他选择坐在了床沿上:“他还没有醒。”
压合吓得离严君很远,忙不迭的道:“快了,长坤道长说他顶多睡一个时辰。”
严君抬头看他:“你认识长坤道长?”
“认识,他是公子的师父,对公子很好。”压合说完清了清嗓子,神色复杂,似乎讲的话,与心中所想有所违背。
严君像是看出了什么,嘴角挂上一丝冷冷的浅笑:“不见得。”
他把目光移到了辛啸的脸上,现在辛啸的睡颜很平静,只是嘴角边沾染了一点违和的血迹,却平添了几分魅惑。
应该是之前辛啸胡乱抹了抹,血迹没有擦拭干净,时刻在提醒着之前在扶河巷发生的一切。
严君的手指动了动,稍稍抬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朝压合看了一眼:“你可以走了,我一会让他喝。”
压合的神色僵了僵,迟疑了片刻:“我不能走,我娘关照,要我看着公子喝完,我才能走。”
严君抬眸与压合对视了半晌,压合梗着脖子没有动。
半晌,严君只能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坐下吧。”
“哦。”压合答应着在凳子上坐了片刻,探头去看辛啸有没有醒。
严君偏头扫了他一眼,压合只能讷讷的缩回了脖子,故作镇定的看向窗外。
严君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瞧了瞧压合,然后伸出了手,以一种电光火石的速度,在辛啸的嘴角边不易察觉的一抹,那一点碍事的红色顿时消失不见。
他刚把手挪开一寸,辛啸就睁开了眼睛,正好和严君的目光相接。
严君悬在半空的手倏地收了回去,放回到了膝盖上,可他的指尖却在隐隐发抖。
辛啸看到了这一幕,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跟我师父一样?“
严君原本想把脸别开,闻言又硬生生的把脸转了过来,涩然道:”什么跟你师父一样?“
“手抖啊。”辛啸抬手在严君的手上拍了拍,不怀好意的笑着。
严君的神色极其不自然,抬手甩开了辛啸的手。
辛啸并不以为意,一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靠着床栏:“你怎么来了?”
没等严君回答,他转头看到了压合:“你没走啊?”
压合正忙不迭的收拾着地上的衣服,这才有了一些存在感:“公子,我走开一会了,你睡着了,这碗汤是刚端过来的,有鸡肉,还没凉。”
“好的。”辛啸掀开被子,作势就要下床,却被严君的手搭在了肩上。
严君淡淡的道:“我来。”
此话一出,辛啸诧异的看着严君把汤碗端了过来,都不劳烦已经站起来的压合。
压合也很震惊,手中的衣服再次落了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辛啸接过那只汤碗。
辛啸朝他挥了挥手:“压合,你再去盛一碗。”
他的意思是给严君也来一碗,但看到压合惊愕的表情,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别扭,他犹豫片刻,道:“我一碗不够。”
“我娘让我亲眼看着你喝。”压合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了这句瞎话。
“啊?”辛啸一脸不解的表情,只能敷衍的喝了几口。
压合这才不甘心的退出了屋,临走前还瞅了一眼严君,和那地上乱糟糟的衣服。
此时严君正人君子一般的站在窗前,身形笔直,神色肃穆。
待压合走出了小院,身后辛啸喊道:“来,月姨做的汤可好喝了,你也来尝尝。”
说完,辛啸就不见外的把这剩下大半碗的汤递了过来。
严君转过身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辛啸又朝前递了递:“怎么,你嫌弃,不喝就算了。”
他刚想收回手,却不料,严君已经将碗接了过去,辛啸还待去夺,严君把汤碗稳稳的拿在了手中,放在唇边小撮了一口,浅藏辄止的递还给了辛啸。
“好喝吗?”辛啸眼角弯弯。
“好喝。”严君转了回去,接着看向窗外。
等严君走回到桌前,辛啸已经撑着下颚,半眯着眼,汤碗已经见了底,见严君走近:“压合怎么还没来,要不我先睡会,等他来了,你把那碗汤喝了。”
“你先睡吧,我等他。”
等到了答复,辛啸躺上了床,和衣盖好了被子,不多时就又睡着了。
严君这才走近,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像是吃了药的原因,他便坐在了床沿上。
“蝼蚁,你们这些凡人,没用的东西。”这个声音在辛啸耳边嗡嗡作响。
耳鸣半晌才渐缓消失,辛啸心里有个蓬勃的力量开始慢慢滋生,从一根枝丫,即刻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那是一种不甘,眼见着父亲在自己眼前被坏人杀死,紧接着坏人在身后跟随,目的也是要把自己杀死。
在仓惶的逃跑之下,小辛啸紧握着小小的拳头,下定决心,定要把那个人给杀死,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尹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已经伸出了手,辛啸一下就扑倒在了尹艮的身边,尹艮眼神微眯,像是还残留着一道亮光,在看着自己。
尹艮,应该也看到了尹睦活生生的站着,抬了抬手,没多久,无力的落回到了地上。
尹睦蹲下了身,面色平静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尹艮,神色很是无辜。
尹艮张了张嘴,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尹睦朝着面前的小男孩伸出了罪恶的手,他的手又抬了起来,放在了男孩的膝上,用着最后一道真元护住了男孩。
尹睦的手像是触摸到了什么,怎么也碰不到男孩的身体,小辛啸用着一种极度恐惧的神情回望着他。
辛啸能感觉到尹艮的手已经无力,从他的膝头上慢慢滑落,笼罩在他周身的真元正在慢慢消退。
尹睦手中的剑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地面,神色冷厉:“尹艮啊,你干嘛自杀呢,不然我们还能一战,真是可惜了。”
知道危险再次袭来,辛啸不知哪里的力量,小小的身体站起,就这么面对着尹睦这个成年人。
尹睦再次伸手抓了过来,小辛啸灵巧一躲,朝着大火的方向跑去,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尹睦有那么一刻的愣怔,冷冷一笑,再次追了上去,他可不能让这唯一的活口,还留在世上,必须处理的干干净净。
快要挨着大火的边缘,火焰像是朝后退了退,辛啸再次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相比之下,他更是畏惧越靠越近的尹睦。
尹睦已经来到近前,他这次没有伸手,因为他也畏惧这要命的大火,他拔出了剑,挥手毫不留情的,朝辛啸砍刺了过去。
辛啸再次后退,尹睦惊讶,他没想到这小孩,竟然能让大火退缩,但他又立马反应过来,这场火或许是不伤凡人的。
他呵呵一笑,手上的剑擦着辛啸的胸前滑过,手中力道加大,翻转着朝辛啸的胸口刺来。
有本书从尹睦袖口处掉了出来,辛啸顾不上去看,错身灵巧躲过,就这么一避,尹睦直直的扑了过来。
辛啸小跑着出了火场,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刚才退缩渐远的大火,又再次蔓延了过来,直直的扑向了杵着剑的尹睦。
尹睦心知不好,甩剑就想避开,辛啸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双掌挨上了尹睦的后背,他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把尹睦朝那烈焰吞噬的火场,狠狠的推了进去。
远处有个人站着,正是一直笑意满满的尹和,辛啸余光瞥见,只见他正微笑着看向这一边,不由的汗毛倒竖,能说尹睦是一只真老虎,那尹和就是只笑面虎,
小辛啸顾不得去看身在火场的尹睦,一个猫腰捡起了那本尹家剑谱,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匆匆的跑到了十丈开外。
顺着半塌的院墙滑落,小辛啸坐在墙根处,一直愣愣的看着这场大火,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尹家剑谱。
辛啸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全身都是汗,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严君,手指微蜷,深深的抓紧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