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了屋,小男孩正趴在凳子上嘟嘟囔囔,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见到他们出来,急忙从凳子上爬了下来。
辛啸弯下了腰,拿起一张板凳,倒扣在了另一张板凳上,他拍了拍板凳脚:“来,骑大马了。”
男孩一骨碌的爬了上去,坐在了凳子腿当中,嘴里欢快的叫着:“驾驾驾。”
辛啸对着严君一笑:“这是我对于小时候唯一有的记忆,其他还真是记不起什么了。”
接着他蹲下了身,仰头看着男孩,托着腮问他:“你姓什么啊?”
“我不知道,但我叫小沙。”
严君凑上来道:“方家巷,方植,他应该叫方沙。”
辛啸又问:“小沙,你去大集市那边干什么呀?”
方沙答:“带东西,塘五巷的蜡烛。”
辛啸点了点头,塘五巷的蜡烛是从这里拿过去的,这蜡烛日夜点着,也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辛啸再问:“塘五巷的蜡烛,你知道是派什么用处的吗?”
方沙点头:“爷爷说了,安魂。”
和大集市坑洞里的白骨一样,塘五巷,乃至整座罔城,都需要安魂,或许长乾道长能做到的,也就只能这些了。
疯婆手上的符咒,是镇压的意思,不知为何,严君的脑海当中,浮现了一张引诱的符咒,和一张屠杀的符咒交相重叠在了一起,而那平添出来的三笔,突兀的浮出了画面。
“屠杀。”严君说了出来。
辛啸的心头咯噔一下,转过了头:“什么意思?”
严君道:“引诱的符文,减去几笔,有可能是镇压,也可能是屠杀,而镇压和屠杀的区别,只是中间一笔的长短不同。”
“会不会这样,他们弄错了疯婆头皮上的符咒含义,误以为是镇压,却没想到是屠杀。”
辛啸忽然想起了九指的死,阴芽自行出鞘,杀了九指,还有,那个青衣人碰过疯婆的头颅。
他正想着,身边严君说:“也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给那一笔加长了,成了屠杀的符咒。”
辛啸的心头闪过两个人,青衣道人,而师父长坤,也是一个道人,他当时站得地方,房檐下挂着铃铛,那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疑惑,辛啸和严君道别,严君带着小沙出了城,因为他想起了父亲曾经在入城之前关照过他,如果在方家巷遇到了一个叫小沙的男孩,就把他带出罔城,去清雅山脚下的清雅吴林。
半路上,严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方沙口中的那个爷爷定然不是父亲严秋林,一个让方沙在方家巷等着他们,另一个又让自己过来带方沙走,这两人肯定在这件事情上是商量好的。
辛啸则去了扶河巷,他要去找师父长坤,绕过热闹的街市,看着走在路上的人群,他总觉得心里硌得慌。
辛啸找到房檐下的铃铛,没等他站定,旁边的门开了,正是穿着布衣道袍,一脸不太正经的长坤道长。
长坤和长乾长的还真是像,但气质完全不同,长乾是属于假正经型,而长坤则是那种完全不装,属于破罐子破摔型。
长坤朝他挤眉弄眼了一番,辛啸只觉得很是亲切,没等他开口,长坤就晃着脑袋,返身朝屋里走。
辛啸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好歹他还是习惯长坤的举手投足,看着长坤晃悠着宽大的道袍,径直跟了进去。
距离上次在扶河巷的偶遇,也就短短的一天光景,却是经历了四条人命,疯婆和尖头,九指和爆眼。
辛啸刚关上门就扯了一把长坤的胡须,问道:“师父,您不是说去云游四海了吗,怎么在这?难道是回来了?”
“算是吧。”长坤压根就不想谈论什么云游四海,因为他就没有出过罔城,把辛啸手中拽着的几根胡须拉了回来,“阴芽剑用的如何?”
辛啸还正想问这事,垂下了手,立马问道:“师父,你怎么给了我一把魔剑,这剑杀人啊。”
“不是我要给你,而是阴芽剑认了你这个主人。”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辛啸神色一片茫然,他只记得长坤有一天就直接把阴芽给了自己,并没有什么魔剑来找自己的神奇场景。
长坤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很小的时候,就在尹家。”
辛啸还想再问:“尹家,哪里,罔城没有姓尹的人家?”
却在这时,门又一次开了,一个青衣道人走了进来,这人眼熟,就在昨晚塘六巷还见到过。
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两人果真是相熟的,辛啸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他用一种不善的眼神瞪着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朝他微微一笑,两人狭路相逢过,辛啸却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不悦的表情显而易见。
两人对视,却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辛啸朝长坤这边走了走,扭头问他:“师父,这人是谁?”
“你师兄!”
没等辛啸再问,就看到青衣道人已经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是长乾道长的徒弟。”
辛啸觉得有些怪,长坤从没和他提到过长乾这个人,但看这名字,定是和师父长坤有什么渊源,不过他还是克制了心中的好奇:“那个在大集市的怪老头?”
此话有些轻慢,长坤对此并无所谓,他笑了起来:“我师兄长乾确实有点怪。”
辛啸又觉惊讶,师父并没有对他自己的师兄半分不恭,但为何从来没有和自己提到过。
青衣人面不改色,他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长坤的身边,就像他才是长坤的徒弟一般,而辛啸更像是一个外人。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又想起他的那句我是你的朋友,原来此间的联系是在此处。
辛啸摸着下巴,他想到了长乾道长那双残废的双腿,他是离不开大集市,方沙把一袋蜡烛带到了长乾所住屋子的门口,那是谁去把蜡烛带到塘五巷,又是谁去点着的呢,或许就是眼前的这个人,长乾的徒弟。
等了一会,青衣道人只是在温和的上下打量着辛啸,而辛啸在坚强的与他对视,一直等着他自报大名。
辛啸又想起了方家巷里看到的那个牌位,便试探着问道:“请问师兄是否姓方?”
青衣道人将手中的拂尘背在了肩头,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姓方名植,辛啸小弟可还记得?”
虽然只是猜测,但方植的回答还是让辛啸委实感到震惊,没想到真被自己猜对了,可这方植为何如此眼熟。
他压制着心中的震惊,坐在了长坤的对面,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给长坤先倒了一杯,接着再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进了口中,却一直没给方植倒上一杯水。
他放下茶壶的一刻,偷瞄了一眼方植手中的拂尘,重新站了起来:“师兄,我想问你,在塘六巷,是你篡改了疯婆头上的符咒,有意引我过去,然后让我用阴芽杀了九指和爆眼,是还是不是?”
“难道你不想杀九指和爆眼,死在他们手里的人还少吗,大集市的坑里多少白骨,都堆成了山,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方植身形未动,神色镇定,口吻也相当温和,言语却不容辩驳,稳如泰山的站在原地。
辛啸将手撑在了桌面上,他心头有千般怒气,胸口起伏不停:“那你们为何不去阻拦他们杀人,而是在这么多人死了之后才出现,才有所行动。”
方植迎了过来,神色不变,似乎有了一些挑衅的意思.
长坤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喝着杯中茶水,他一言不发,也并没有意思去参与面前两人的言语相斗之中。
“你不也发现了吗,每次都是跟在后面,你怎么不阻止?”方植明显的不似之前话语平和。
同样的一套说辞,和长乾一般无二,辛啸想起了长乾那双不存在的腿,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你们曾经尝试过?”
这时长坤轻轻的应了一声:“没错,十年前,在你来罔城之前,我们连一道鬼影都没见到,就落了个一败涂地。”
辛啸的面前出现了那堆白骨山,双目赤红,嘴唇哆嗦着问:“怎么个一败涂地,长乾道长的双腿。”
“他算是好的,好歹留了一条命,还有人,不在了。”长坤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默然的盯着前方的虚无。
辛啸一屁股坐回到了凳子上,一脸懊丧:“其他谁,谁不在了?”
长坤抹了一把满是褶皱的脸,重重的叹了口气,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开始剧烈的颤抖。
方植弯下了腰,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长坤的手上:“师叔的手,也是那时候伤的。”
辛啸这才想起,在和他共处的两年里,师父到了情绪失控的时候,双手总会止不住的颤抖。
辛啸原以为是师父是因为自己淘气,不用功,被他给气的发抖,却不料是多年前的灾祸给他带来的病痛,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殷宗主殷离重伤在身,已经很多年不曾出门了,梁坎梁宗主不知所踪,就连尸首都未曾找到,而尹家小儿子尹艮回家后不久便暴病而亡。”
久闻这三人大名,也知道多年前这三位高手便不在出山,正值威名赫赫时,却在十年前同时销声匿迹,不料却是因为同一件事。
听到这里,辛啸吁了口气,不过他随即想到了什么,问道:“尹家小儿子,尹艮,不对,师父你刚才说我在尹家,被阴芽认主,难道这个尹家,和。”
话音未落,长坤接话道:“没错,就是尹艮所在的尹家。”
关于这个,辛啸想不起来,于是他接了之前的话:“师父,那有全身而退的吗?”
长坤将双手拢进了宽大的袖子:“有,当年七个人,严秋林,就是严君的父亲,还有巽真道长,常年漂泊在外,很少回道观,不过我看他挺好,严秋林如今来了罔城,也是好好的。”
辛啸没听严君提起过当年的事,不知他知不知道,或许严秋林此次来罔城,是来配合长坤的行动。
长坤接着说道:“如今,就师兄和我,最多加个严秋林,三个人,和十年前的阵容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辛啸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院子里有一间小屋,屋门紧紧的关闭,声音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辛啸循声望去,看到小屋的窗户那里,像是有个脑袋在探头朝这里张望,他准备靠过去:“那里还有人?”
方植站起,伸手正欲拦住辛啸,却被身后的长坤出言阻止:“算了,他迟早要知道的。”
辛啸的身形一僵,脚步顿住,扭头朝他们看了看,神色古怪,心里更是大惑不解,什么事情自己迟早要知道。
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屋门口,见门上一左一右两个大铁环,之间用一根长长的铁链绕了好几圈锁住,像是里面关着什么。
辛啸这次没有多加思考,毅然决然的抽剑砍断铁链,随着拖沓的铁链声,他把最后一节铁链扔到了地上,当他用力拉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