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啸也觉得哪里不对,大集市他从没去过,也没有想到要去,罔城原来是两个集市,自从大集市荒废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集市。
大集市靠近罔城的东北角,在塘六巷的斜对面,因荒废已久,附近的巷子已经没人居住,他这时才想起,确实从没见到过大集市的入口。
在维丁巷的地图上看,大三一和大三五两条巷子的交汇口在玲铛路和回光路的交叉口,刚才去维庚巷的时候应该路过,他们两人还在路口站了一会,只发现了玲铛路和回光路,就是没发现大三一和大三五,就好像原地消失了一般。
这次改成辛啸拉着严君:“不去也得去,入口应该只有一个,就是圆猫刚去的塘六巷附近。”
他们顺着玲铛路朝南走,走到回光路上还是四下张望了一下,现在晨光初现,通往塘六巷的路静的可怕。
“这人都去哪里了?”辛啸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帮人从塘六巷里走了出来。
两人只能匆忙的跑进了塘一巷,一路上低着头向前狂奔,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可不想被那群人发现,只是奇怪的是,塘一巷和塘六巷惊人的相似,整整一条巷子都没有一户人家,也没有一扇能开的门或者窗。
他们一路跑出了塘一巷,拐到了回归路上,辛啸扭头看着严君:“从这里走,也能到塘六巷。”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有,这里的巷子都没有人家,一路通到底,这鬼地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们走到了塘三巷口,辛啸往里看了看,果然如出一辙,复制版的塘一巷和塘六巷,他冲着严君摊了摊手,意思不言而喻。
“走吧,看看塘六巷还有没有人?”严君不废话。
两人路过了塘五巷巷口,辛啸轻轻的咦了一声,就在他们不远处,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对视一眼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着那扇门走去,待他们走近,发现门是被一条铁链锁着,没有完全合上。
透过门缝,看到的是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辛啸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低头去看锁链,迟疑着要不要用剑劈开。
没等他下定决心,只见严君当机立断,一剑把锁链砍断,铁链应声滑落,把锁链踢到一边,闪身进了屋。
烛火悠悠的亮着,屋里没有人,辛啸走了进去,凑近烛台,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蜡烛油,估摸着应是日夜一直点着,从未停歇。
严君就站在门口,打量着整间小屋,屋里只有一张方桌,桌面上就是那点着蜡烛的烛台。
辛啸发现屋里还有一扇门,像是通往另一间屋子,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推,门开了,依旧是一间点着蜡烛的屋子。
门的对面,又是一扇门,辛啸心头一凛,这里难道都是一样的屋子,每间屋里都点着蜡烛,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只能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如法炮制,串联起了整条塘五巷。
“这是怎么回事?”
严君已经推开了第四扇门,果然,如他们所想,整条街,只有他们看到的那扇门,其他对于街道,都是封闭着的。
他端着烛台,一阵寻思后发现,临街的那堵墙,是后来砌上去的,留下窗和门的淡淡痕迹。
严君察觉到辛啸走近:“这里应该是有人住过,后来门和窗都被砖石砌成了墙,或许是这里的人都死了之后砌的,也可能还活着就被人砌了。”
“这里有人住,这蜡烛不像是一般的蜡烛,像一盏盏不灭灯,唉,真像是一个个人的游魂。”
两人走了近七八间屋子,都是一样,辛啸数了数,应该是整整十间,只能原路返回,走出铁门,原本在里面的压抑感减轻不少,辛啸松了口气。
之后没再说话,一直沉默的走到了塘六巷,庆幸的是,现在塘六巷里一个人都没有,一眼望到了底。
辛啸呼了口气:“他们应该都出巷子了,可能是来搬尸体的,你说圆猫没有说,难道还有人发现了?”
严君摇头:“这里荒僻,没有人家,对面又是大集市,不太会有人来这,你想起维丁巷的地图了吗,罔城哪里死了人,地图上是有征兆的。”
“那张地图上也有鬼,我这十年住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辛啸不由的万分感慨。
两人走进了塘六巷,辛啸贴着墙休息了一会,一开始的慌不择路,加上后来的沉重压抑,确实是废了不少精力。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石屋里住的人,还有那个宗主。”辛啸还是开口问道。
“石屋,住着的应该是邱立生,至于宗主,会不会是邱明主?”严君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辛啸偷偷去过邱家的祠堂,邱金不愿让他去,邱悦风也没邀请过他去,于是他只能偷偷的去。
邱家祠堂里放着八个牌位,最上面的就是邱明主的牌位,邱明主是谁,辛啸这才想起了这个名字,难道这人就是誉压堂开山立祖的老祖宗。
在邱明主的牌位下面,放着是其他七位的牌位,邱立生是放在最下面的,应该是从辈分上算他是最小的。
想到这里,辛啸开始计算邱明主如果活到现在,到底有多少岁,算着算着他不由得说出了口:“邱悦风五十多岁了,邱立生至少七十,邱明主那要多少岁了,邱悦风刚才说什么来着,问问宗主,他是到阴间问,还是就在这阳间问啊?”
话一出口,辛啸自觉出言不逊,邱悦风好歹也算是养了他十多年,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如果邱立生,邱悦风口中的宗主,真是那邱明主,我听说是他创建了誉压堂,誉压堂也建了有四五百年了,父亲之前就怀疑邱明主还活着。”
“四五百年,那他岂不是。”辛啸震惊,很想口无遮拦的说这邱明主岂不是个老妖怪了,不过他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严君淡声道:“对,这岁数确实长了一点,或许,这和罔城的现状有关。”
似乎不想多谈,他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往前走了。
辛啸跟在他身后:“你刚才为什么拉我?”
严君走的很快:“再不拉你,就要被他们看到,就算被你躲过,邱明主也定会发现,以他现在的修为,发现一个人轻而易举,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看清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情,引他们出来自然有人去做。”
“你知道?”
说话间辛严两人已经穿过了塘六巷,来到了回头路上,看到了塘五巷口,与此同时,也看到了斜对面的巷口,这里应该就是大集市的入口。
刚走近,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没看清是谁,辛啸就被严君拉进了一个空旷的世界,偌大的集市里一个人都没有,鸦雀无声的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一阵躁动,一群乌鸦腾空而起,围着一个巨大的坑洞盘旋不已,瞬间响起了一连串的悲鸣声,让人有了一种误入阴曹地府的错觉。
被四条巷子围成的方形集市,此时没有一个摊位,更没有一声叫喊,冷冷清清的,不远处的坑洞吸引了辛啸的目光。
他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就在石坑边缘险险的站住,他朝下一看,差点一头栽下去。
绿幽幽的光从坑底冒了上来,辛啸的瞳仁也瞬间成了绿色,他一细看,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嗖嗖的冒着冷气,不是坑洞太深,而是坑下的景象太过惊世骇俗。
闪着绿光的白骨被人胡乱的丢弃在坑底,看不见坑洞有多深,也不知道这么多的白骨叠了多少层,纵横交错的铺天盖地。
尽管心中生寒,辛啸还是收不回目光,直到盯着看了很久,觉得眼睛发涩,才发现严君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他慌忙抬头去找,却见严君已经站到了坑洞的另一头,正在迈步朝台阶下走,辛啸这才看到对面是有台阶下到坑底的。
他急忙跑了过去,却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朝自己这边跑来,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声音也惊动了对面的严君,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停住了脚步,警惕的看向这边,这里全是死人骨头,怎么会冒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孩子。
辛啸已经张开双臂,试图想拦住孩子走到坑洞的边缘,却不料小孩并没有走过来,而是朝另一边跑去,终点是大三六巷的一间小屋。
他这才发现,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几乎每一户人家的门都是开着的,唯独那间屋子,门是关着的。
辛啸冒出了一个念头,有了些侥幸,希望夜昼这两天是住在这里,于是他快步跟了上去。
小男孩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的人出来开门,就擅自推门走了进去,他手里还拎着一只布袋。
辛啸犹豫着要不要也跟进去,就听到门里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像是住着一位老人。
果然,男孩没走几步,轻轻的喊了一声:“爷爷!”
接下来他没动步,将手里的一个布袋放在了地上。
咳嗽声依旧不停,辛啸已经迈过了门槛,站在男孩的身后,同时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这人身下的竹榻正在剧烈的摇晃着。
“大爷!”辛啸喊着,他刚想挤过男孩朝屋里走去。
肩头被一只手抓住:“等下,小心为上!”
辛啸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是严君,正想开口,就看到了屋里那人缓缓的转过了身。
于是,一张脸的出现,比之前的惊吓更甚,辛啸呆愣在了当场,下一刻就差点扑了上去:“师父,你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他想说师父你怎么没几天就老成了这样,但与此同时,辛啸发现了这个人和师父长坤还是有些不同,在他默默地观察一番后,确定这人只是和长坤相貌相似,却不是长坤本人。
他立刻脚步顿住,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前辈,请问您认识长坤吗?”
从辛啸的前后两句,严君听出来了,手指紧了紧,阴芽剑为何会在辛啸这里,原来是因为长坤。
十多年前,长坤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孤岛上的魔剑阴芽,从此销声匿迹,再无所踪。
辛啸之前提到的师父,和师父说的那句话,让他做个英雄,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想到这里,严君不由得蹙起了眉。
而长坤有个师兄,也是他的孪生兄弟,名叫长乾,想必就是眼前这个驼背老者。
这些辛啸并不知道,但在这时,严君不知为何辛啸不认识此人,也不便过多介绍,只是对着长乾施了个礼:“晚辈严君向长乾道长请安!”
长乾两字一出口,辛啸眨了眨眼睛,这人名字怎么和师父长坤有些相似,两人必然有些渊源,于是他也跟着施了个礼。
“你们有事?”作为长期住在这里的长乾,也算是此处的主人,于是尽了点地主之谊,总算开了口。
“没,有,没什么事?”辛啸心不在焉的答着,惹得老头的胡须一翘一翘的。
老头的声音毫无征兆的提高:“到底有还是没有!”
严君见他发怒,只能插话道:“道长,您是一直住在这里?”
长乾的胡须总算顺了下来:“对。”
他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坐着舒服一些,把目光投向了辛啸:“你是长坤的徒弟?那你们可以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辛啸不解的往前几步:“为何我是长坤的徒弟,就要赶我走?”
身边的男孩拉了拉他的衣服:“哥哥,爷爷不喜欢你提长坤两个字。”
辛啸不知其中缘由,看长乾这样子,也不好多问,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朝长乾这边走近了几步:“道长,你住这里,是?”
话音未落,长乾依旧大声道:“安魂,这里冤魂太多。”
辛啸若有所思的看着长乾:“道长,你知道罔城里的秘密,怎么不出手?”
长乾吹着胡须,瞪了一眼辛啸:“你不也没出手!”
辛啸被呛了一下,解释道:“我,道长,我还是个小孩。”
“你到现在还是?”长乾盯着辛啸,问道。
“我不是刚成年吗?不,道长,这不是重点,我根本斗不过誉压堂的人。”辛啸被他绕的有点晕。
“那些杀手也斗不过?辛啸,你说你斗不过邱悦风可以,但很多人,就说那十个杀手,不都是一个个的死在了你的剑下?”
话一出口,辛啸的双目微滞:“这你也知道?”
“长坤收徒弟,教你什么了吗?”长乾往椅背上靠了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辛啸不知所以,长坤确实没教他什么,只送了一把剑给他。
“教你杀人,是吗?呵,何苦要一个孩子承担这些!”长乾的双眼微眯,眯出了满含深意的眼纹,嘴角也勾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辛啸不知他话中的深意,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不,道长,你怎么觉得誉压堂的十个杀手,都死在了我的剑下?”
说完,辛啸只觉得背脊发凉,下意识的去看严君,严君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长乾未发一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们,将双手拢进了袖子,身上的那件衣服已被洗的发白,他似乎觉得冷,整个人都瑟缩着蜷起。
“道长,您认识一个青衣道人吗?”严君出口问道,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和起的剑柄上。
长乾摆了摆手:“什么青衣黑衣的,我不认识,我只负责在这里安魂。”
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双腿,那件宽大的衣袍显得空空荡荡的,再往下看,衣摆下方看不到他的双脚。
辛啸失声叫道:“道长,您的腿!”
他还想说下去,被严君扯了扯袖子,神色微窘,讪讪的闭上了嘴。
长乾却并不以为意,将衣摆彻底掀了开来,确实,长乾的双腿都没了,他看到辛啸愧疚的表情,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没事,又不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再说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年轻人,知道为什么我只在这里安魂的原因了吧!”
“对不起!”辛啸握了握拳,讷讷的表示歉意。
“我说没事!”长乾重新将衣摆整理好,坦然的看着对面的两个小辈。
“这里发生的事情?”严君轻声问道。
“这么多年,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应该说是尸体被扔到了这里。”长乾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了屋外。
严君知道他看的是什么,试探着问道:“是被誉压堂的人?”
“不确定。”长乾的声音越发苍老,神色灰暗。
“为什么不确定?”辛啸不解的问。
长乾把视线挪到了他的脸上:“看不到怎么被扔在这里的。”
“看不到,凭空出现的吗?”辛啸忍不住插嘴。
长乾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少插嘴,是从天而降,还是破土而出,我也想知道,你怎么这么聒噪,跟你师父一样。”
辛啸被嫌弃的一时牙痒,神色愤然:“你这么多年,就看不到一次两次?”
长乾实在拿辛啸没办法,耐心的解释道:“确实看不到,每次我大睁着眼睛,看个几天几夜都没看到,一旦我我闭上眼睛,刚想打个瞌睡,就会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出现,然后看到了坑里多了一具尸体,惨不忍睹啊,□□,连个遮羞的衣物都没有。”
长乾说完就无奈的摇了摇头。
辛啸心下怅然,不过他也解释通了为何坑洞里只有白骨,而没有其他腐烂的衣物。
严君又开口问道:“道长,你有没有猜测过?”
长乾冷笑一声,瞧了瞧一脸真诚的严君,没有再说话,转过了身,把后背留给了他们。
“道长,您是知道何人所为?”辛啸追问。
“知道有何用,一没有证据,二也没有能力对付。”长乾懒懒的闭上了眼睛,阳光照在他皱纹丛生的脸上,有了一种舒展的安详。
辛啸走近几步,靠近长乾,故作神秘的道:“那道长,我想告诉您我猜的是谁。”
长乾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冲着他摆了摆手:“去去去,你先确定自己能对付的了他,再来告诉我。”
辛啸直了直身:“他是谁,或者说是他们是谁?”
长乾嘴角微微上扬:“年轻人,你猜出了是他们,而不是他?”
辛啸会意,又觉长乾的态度百般无聊,走向了严君:“走吧,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小男孩早就走了,等他们走到门口,已经没了他的踪影,辛啸又冲屋里问了一句:“刚才的小孩呢?”
屋里没有回应,但辛啸看到了放在门口的布袋,想给长乾拿进去,却发现布袋上绣着一棵六叶草,回头看了看长乾笔直的脊背,喊道:“师伯,这六叶草是哪家的绣纹啊?”
好不容易听到了对自己的尊称,长乾才稍稍动了动身体,虽然依旧背对着辛啸,但好歹还是给了一句回应:“清雅吴林。”
屋外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前两人讨论过方家巷的事,关于左前额弯月胎记的人,方家也是清雅山脚下,刚才的小男孩难道也是方家巷的,可他的左前额怎么没有胎记。
长乾又添了一句:“袋子放门口,不用拿给我。”
辛啸只能放下布袋,并轻轻的带上了门。
严君却在门口停住脚步,因为他耳边像是听到了长乾的一句话:“你是严秋林的小儿子吧?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在力所能及之时,为辛啸做点什么,起码保他性命无忧。”
严君看着辛啸一步一步走到坑洞边缘,并不像听到了这些话,应该是长乾说给他一个人的。
辛啸看着坑底那一堆堆的白骨,鼻子抽了抽:“长乾道长或许就是那另外一批人中的一个,他们有目的的实行计划,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利用我,按照现在的状况,我也愿意被他们利用,我师父是长坤,在几年前给了我这把阴芽剑,到现在阴芽也算杀了六个人,还有四个人,我和他们一起,都要把誉压堂的人一个个的杀死,或许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目标,就是把石屋里的人引出来。”
至于石屋里的人,他们决定一定要进去探个究竟,辛啸转身朝外走的时候,脚步忽的一顿,唏嘘的叹了口气。
“有事?”严君偏头问他。
“你说会不会我认识的那个姑娘,她的尸骨就在这万人坑里。”
辛啸不由的双眼微红,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这巨大的石坑里堆放着太多人的冤屈。
“我要去趟清雅吴林,需要带一个人出去。”
没等严君把话说完,他就看到辛啸握着佩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急忙上前握住了辛啸的胳膊:“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