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行人中,一个小个子,有一张瘦削的巴掌脸,和一捏就能碎的尖下巴,他原本就站得很远,这时朝后退了一步,又伸手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
这人外号就叫尖头,身材瘦小,只见他眼珠子一阵乱转,眼神游离的看向目之所及的每一处。
离他最近的人转过了头,这人绰号皱巴,年纪不大,却在成年之后皮肤迅速衰退,才二十几的人,光看脸却已经步入了老年,但从精神头看来,身体健康且还年轻。
他的脸冲着尖头,满脸褶子的堆着笑容:“你干嘛?”
尖头晃着枣核大小的脑袋,对皱巴小声嘀咕:“站在门口的人你认识不?”
尖头的声音又细又尖,压低了更如蚊蝇,不过皱巴离得近,他听得清清楚楚,摸了摸脸,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好一阵沉思:“看着眼熟。”
“你有没有觉得拔子和长秃死的蹊跷。”尖头朝后缩了缩,弓着身,眼里闪过一丝狡诈。
皱巴蹙眉问:“此话怎讲?”
“拔子为人谨慎,会记得所有他要杀的人的长相,他去常家巷,定是要清理后患,你还记得他提过,在他手里有一条漏网之鱼,之前请人画了一张画像,就这么贴在他的床头,因为那人他没杀成,他经常提,那张画我看过,画上的人就是站在门口的人。”
皱巴表情茫然:“你的意思是,拔子是被他自己害死的?”
“也不能这么说,他终究是被人杀死的,他是怎么样的人,就是有人利用了他的不甘心把他引到了常家巷,然后杀之而后快。”
尖头说完,他就比了一个手势,脸上露出了凶狠恶煞的表情。
“那长秃呢?”
尖头一脸得意:“长秃为人贪婪,你注意到没,他尸体边上是什么,几粒金扣子,那扣子是哪里来的?”
皱巴大张着嘴巴,怎么都合不上:“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你没见邱公子有一件紫色的长袍,上面就是这种金扣子。”尖头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神情。
皱巴总算合上了嘴,好半天才开了口:“不会吧,金扣子怎么会到了他的手上,难道是因为得罪了邱公子?”
尖头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那就不知道嘞,我感觉要杀他们的人,对他们都很了解。”
皱巴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到了该死的时候了,是誉压堂要杀我们,是邱堂主,还是邱公子?”
尖头皱了皱眉,他说的话皱巴压根没听明白,或许也是自己想的太多,眼珠转了转,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的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拔子是因为他任务失败,誉压堂留他不得,长秃,你看他连大公子衣服上的扣子都不放过,说不定他偷了不少誉压堂的东西。”
皱巴一脸不可置信,他的脑子确实转不过弯来,不过这些话他还是听明白了,愣怔片刻道:“不会吧,长秃这么大胆,连大公子的随身之物都要偷。”
尖头脸上浮上嫌恶之色:“你觉得呢?”
皱巴无奈的摇了摇头:“长秃也不容易,从小家里穷,揭不开锅,看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迈不开步,他就这点习惯不好,改不了。”
刀疤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那道脸上的刀疤,从额头一直贯穿到下颚,在黑夜之中甚是骇人,他本来是想找个地方躲个清闲,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两人的窃窃私语。
偷偷听了片刻,刀疤越靠越近,这边两人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边上多了个刀疤,就这么一扭头,刀疤那条狰狞的伤疤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两人均是悚然,吓得闭上了嘴。
刀疤没忍住,低声教训道:“尖头,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被堂主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尖头自觉有理,不认了,心中庆幸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没人听明白什么意思:“会有什么后果,我说的是长秃该死,他活该被处决。”
“现在不是谁错谁对的问题,你是在搬弄是非,听到这话的人会怎么想,让堂主知道,就要你的好看。”
刀疤说完去看皱巴,皱巴没有言语,他在盘算着自己,想着这么多年,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事,誉压堂会如何处置自己。
尖头还想争辩:“堂主知道,也不会对我如何,我又没做过对不起誉压堂的事情。”
他一开始气势挺足,但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几不可闻,直至最后彻底没了声音,他一脸心虚的模样藏也藏不住。
看这边三个人在激烈的争论,疯婆也晃了过来,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双眼眨了眨,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在厚厚的脂粉下,看不出疯婆那张惨白的脸。
疯婆扶着墙站定,干巴巴的道:“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誉压堂的事,只有,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只有誉压堂对不起她疯婆,疯婆的男人死了,死在了誉压堂这些人的手上。
刀疤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拔子都死了,你就不要多想了,男人死了,你为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寡,也可以想想以后的,”
他也没把话说完,他想说疯婆你以后的日子,可以考虑一下他刀疤,疯婆别过了头,没有吭声。
沉默了片刻,疯婆美目当中闪过了一道逼人的光,一字一句的道:“我想亲自杀了他!”
“啥?”这下尖头倒慌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拔子不会是你杀的吧?”
这话稍稍提高了些音量,九指转过了头,九指人如其名,他的左手少了一根手指,食指已经不复存在,切口处被刀齐齐的斩断,此时他脸上惊疑不定。
他是十个杀手当中,唯一一个在身上留下惩罚记号的人,当年被抓进堂,他差点失心疯杀了才刚十二岁的邱金。
就为此事,他被切了一根食指,想杀少堂主是一件多么无法容忍的事情,虽然那时他刚入堂,精神也不太正常。
尖头说了这些,九指应该是那个最为担心的人,能切他手指,就能要他性命,他想着想着脸上愁云一片,他哪有心思去看院子里的人。
爆眼离院门最近,手中拎着他那把大砍刀,刀柄上稀里哗啦的一片金光乱闪,几乎把他所有的家产都挂在了他的这把刀上。
刀身不长,却很宽,像极了一把杀猪刀,爆眼的习惯就是每天磨这把刀,因此永远是明光铮亮的夺人眼目,
他几次都举起了刀,却看不到一个同伴上前助阵,如此反复多次,他终于爆发了,正要发火。
在他转身之后,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五个人,像是在一起说着什么,注意力都不在院门这里。
唯一落单的药穷,却像是在出神,发觉爆眼在看着自己,只是坦然的笑了笑,朝着九指那走去。
说了一句宽慰的话:“九指,也许事情不像尖头说的那样。”
爆眼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环眼一瞪:“我说你们,在干什么?”
他性情火爆,什么事情都首当其冲,一向看不惯这些乌合之众,总觉得自己是有别于这些人的。
没人理他,因为邱悦风暂时不在,谁都不用跟爆眼去交代什么,大家基本都是被逼着进誉压堂,被逼着杀人,话说的清楚,谁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辛啸早就到了这里,只是没有走近,看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很久,站得不远不近,多少也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大致猜出了他们心中的疑虑。
可对于尖头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他还是有所触动,尖头说的没错,拔子一直在找夜昼他是知道的,长秃贪婪也是在誉压堂有目共睹,说不定还真是有人,利用了他们的这些毛病,才得以杀了他们。
同时他也看到了院里站着的夜昼,只觉夜昼有些怪,神情呆滞,幸好这些人还没动手,想是没受到什么伤害。
夜昼身后的不远处,是一间屋子,门口种着一棵桂花树,他眯眼瞧了瞧,总觉得桂花树下隐隐绰绰,像是树后有人站着。
那个人一身青衣道袍,他一直紧闭双眼,期间也悠悠的睁开过眼睛,只说了一句:“尖头,自作聪明,这种人留他何用!”
辛啸没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不过此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看到邱悦风正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邱悦风看到两方对峙,而院外誉压堂的几个杀手,并没有气势汹汹,要斩对方首级,或者是拿住对方的那种勇往直前的豪壮气魄。
这些人都站在一边,似乎在等着什么,确实,看到是他来了,这些人才装腔作势的蜂拥而上,唯独,疯婆则一步三扭的走到了辛啸身边。
辛啸这时没想躲开,疑惑的扫了一眼疯婆,因为他已经知道纸团里的是什么,是一张揉皱了的符咒。
虽然还不知道这张符咒管什么用,他也只是抽空粗粗扫了一眼,对于符咒他还只是一知半解,符咒过于繁复,一时没看明白,只能重新放入了怀里。
似乎在等人到齐,那扇一直开着的门,啪的一声合上,夜昼整个人随着一道白光亮起,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严君就在屋里,他也感觉到了屋外的动静,见青衣道人轻轻一跃,上了房顶,他顾不上太多,直接跟了上去。
众人进门后,就发现夜昼坐在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符咒当中,顿时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
邱悦风看了半晌,下了个结论:“这人手中的不是阴芽剑,他只是个傀儡,拿着的也只是把普通的佩剑。”
辛啸看得纳闷,他从没来过这里,更没看到过如此诡异的场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整间屋子轰的一声。
他一个哆嗦,后背感到滚烫的灼热,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拉了出来,从浓烟当中跑出,他才看清是疯婆拽着他,他们两个是最先跑出来的,疯婆带着他冲出了小院。
辛啸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院子里的情况,他怕夜昼出了什么事,此时屋里大火熊熊燃烧,烈火冲天,他嗓子干哑,抬腿就想冲进去。
疯婆死死的拽着他,压低声音:“小公子,不能进,那个符咒就是个大火符,明显的是想把我们这些人一起引进屋里,再把我们通通烧死。”
疯婆深谙符咒,她也因此被招进了誉压堂,同时,也给自己男人招来了杀身之祸,从此夫妻阴阳两隔,对此疯婆一直此事耿耿于怀。
“其他人呢?”辛啸已经看到邱悦风迈步走了出来。
邱悦风冷哼:“小把戏,都是假象!”
“假象?”此时疯婆愣了,她看得真切,大火符绝非作假,每一笔都是精心描画。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皆是灰头土脸,狼狈得很,不过都四肢健全,行动自如。
疯婆的表情也并非假装,辛啸心下挂念夜昼的安危,既然已知是假象,他就想进去看看。
邱悦风由着他,辛啸再次跨了进去,果然,大火符还在,火却诡异的没了,只是门前的那棵桂花树上有些许火烧的痕迹,外加屋里焦黑的地面。
不过,夜昼人却不见了,他走近时才发现,对面的窗户已经大开,不知是不是跑了。
站在桂花树下,他看到了一片被烧毁的衣料,弯腰捡起,仔细看了看,能看出是从一件青衣道袍上留下来的。
他将衣料揣进了怀里,再去看这间屋子,落下的剑还在火符的中央,被烧成了一根铁棒,辛啸在门口站了半晌,身后很多人也走了进来。
院外有人高喝:“祥云罩顶,吉祥高照啊,爹!”
是邱金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位少堂主姗姗来迟,手中不忘摇着一把纸扇,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一大块鬼画符,顿时惊呼出声:“这是什么鬼画。”
说了一半,邱金立马闭了嘴,像是不敢相信辛啸真的在这,辛啸正鄙夷的看着他,邱金微扯嘴角,敛了神色,他可不想在辛啸面前失了体面。
药穷一直畏缩在后,这时见尘埃落定,立马出列,附和道:“堂主,这把剑果真不是魔剑,那刚才那人,就不是魔修,就像堂主刚说的,是个没用的傀儡。”
“爹,什么魔剑?”邱金刚来,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邱悦风没吭声,药穷立即上赶着和邱金说了之前的情况,自然是回避了那一段自己的不堪,并夸大了邱悦风的英雄形象。
刚听完,邱金就把矛头转向了辛啸:“辛啸,你怎么会在常家巷,是不是你杀了长秃?”
不知这位闲散公子是天生聪明,还是误打误撞猜对了事情的真相,毕竟之前长秃关于拔子的死,跟他说过什么。
辛啸心头一紧,刚想开口。
邱悦风却冷冷的道:“辛啸能及时的来,你又去了哪里?”
邱金自知理亏,他确实来的迟了些,他就在窗前心旷神怡的看完美景,压根就没想到是什么东西,更没出门去看。
一直到圆猫敲了他的院门,他才睡眼朦胧的出来,还谴责圆猫:“你大晚上的干嘛?”
圆猫有一双类似猫的眼睛,在夜色之中,摄人心魄,看者都会心惊,幸亏他是一张圆脸,缓和了他的咄咄逼人。
他现在很是焦急:“公子,出大事了,你还在屋里睡觉啊!”
闻言,邱金被惊出一身冷汗,被晚风一吹,更是打了一个寒颤,陡然清醒了七八分:“你说什么,出了什么大事?”
“堂里的杀手都出去了,堂主也不在,那个辛,辛公子也不在。”
邱金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辛啸不在,他去哪了,妈的,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长庚巷,圆猫一直都在邱金身后,这时听到邱金口出不逊,又被邱悦风出言训斥。
他立马上前解围:“公子一直在找你们,只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说完就拉了拉邱金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话。
辛啸虽然看到窗户大开,夜昼很有可能已经破窗离开,但他还是不放心,要看到人比较好。
人都跑了,且无影无踪,爆眼已经拿着砍刀翻窗而出,追了一阵也没看到一点踪影。
爆眼追上去了,其他人也不好没有一点反应,尖刀拉着皱巴出了长庚巷,到了玲巧路就往回光路上走,估计是去躲是非了。
刀疤阴沉的走到疯婆这边:“走,我们出去找找。”
疯婆倒也没多话,顺从的跟着刀疤走了。
九指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看到药穷装模作样的在院子里寻找什么,嘴边浮起冷笑,也跟着装模作样起来。
邱悦风进了屋,药穷跟了进去,九指就没再学他的样,像是找到了机会,转身跑了。
邱金就站在原地,一直死死的盯着辛啸,眼睛一眨不眨。
辛啸回过神来,就看到邱金神情不善,挑了挑眉:“邱金,你看我干什么,不去追人吗?”
邱金手中的扇子啪的一下落了地,被一旁的圆猫捡起,递到了他手上,邱金接过,在掌心里敲打了几下,旋即目光落在了辛啸的剑上。
火符中的烧火棍基本算是面目全非,唯独那剑柄上还有一些之前的痕迹,上面还有几道横平竖直的花纹,像是一个口字。
而辛啸手中的剑,颜色幽黑,没有光泽,仿若作古,和那把烧火棍有些相似,只是剑柄被辛啸握着,他看不到。
正在他凝神专注的盯着那把剑,邱悦风已经出了屋,喊了一声:“邱金。”
邱金这才转开目光,纳闷的瞅了一眼辛啸,随即扭头对圆猫小声说了些什么,跟着邱悦风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