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坐落着一处装潢气派的复式四合院,这是傅家老宅,此时那敞阔的门楼前戒卫森严,几个扛枪的大兵在大门口轮番站岗,将这大院护得严丝合缝。
朱红木门半敞,透过濛濛雨幕可以看到那三三两两聚在廊下的流氓兵痞,或眯缝着眼半隐于烟雾中,或赤膊上阵打牌喝酒,倘若细听还能辨出混杂在雨声里的女子的低泣。淫词秽语灌了满耳,整个院里乌烟瘴气,墙边的那丛雅致的修竹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讽刺。
“劳烦通报一声,我想见傅锦河,“水珠顺着发丝滴落,浅青的衣衫在雨水浸润下更加苍翠。
“滚开,我家傅大人岂是谁想见就见的!”
“劳烦通报一声,我有事问他。”梅九倔强地站在阶下,面对枪托溅起的泥水不闪不避。
“滚滚滚……”兵士走下阶来动手推他。
“梅九?”傅锦河站在阶上垂眼看下来,一身黑衣布褂衬得他有些病秧秧的。
“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你说说,什么是我该去的地方!”梅九愤然上前一步,但被兵士挡了回去。
“傅锦河,你告诉我,杭城的城门是不是你打开的!”
傅锦河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傅锦河!”
“开门,享荣华富贵;不开门,死路一条,傻子都会的选择,何必再问?”
“不可能,锦河,你一定是被逼无奈的是吗?你放那贼人入城,百姓们该怎么办,他们曾那么爱戴你……”梅九慢慢冷静下来,但是仍抱有一丝幻想,他渴望在此刻听到傅锦河肯定的答复,傅锦河却残忍地打碎了他的梦:“我说了,我要钱要命,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叛徒……”他顿了顿,“回去吧……雨太大了……”
“傅锦河……你有心吗?”梅九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你对得起这满城百姓吗?”
他张了张嘴,傅锦河冰冷的神态让后半句话怎么也吐不出来。傅锦河对不对得起他,还有必要吗?
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傅锦河,我真是眼瞎……”
六级石阶将两人隔开,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无声对峙着。两个声音同时出现,打破这方沉寂:
“阿河……”
“小九!”
一道窈窕的身影从院里跨出,似水蛇般绕上傅锦河的胳膊,姿态妖媚造作,娇滴滴地唤道:“阿河,哥哥还没到吗?……这是谁啊,脏死了····”言罢还装模作样地掩住鼻子,浓妆艳抹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一柄油纸伞撑过梅九头顶,梅九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八师兄……”
“小九,回去吧·······”老八揽着梅九肩头,安慰似的拍了拍。
“好……”梅九转身迈了两步,复又深深看了傅锦河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他身边那个女子身上:“古君戏班梅九无意叨扰,改日登门献戏给太太赔罪。”梅九唇角蓦然绽开的笑容刺得傅锦河眼睛生疼,他匆匆偏头藏起发红的眼眶,待回过神时,那抹浅青色的身影已消失于街角。
杭城群众的惶恐情绪仅持续了短短几日,清晨的茶楼里慢慢又聚起人来,长杆烟抢和大肚子茶壶已成了标配,仿佛有了这两样,就可永远沉溺于美好梦境中,不用醒来。
“掌柜的,来屉包子,一壶糙茶,”青年一屁股坐在泛着油光的桌旁,摘下头顶的布帽扇着风:“他娘的,这才几月,热死了。”
青年身上灰朴扑的制服引来几个中年人围坐在他的桌边,每个人都趿拉着布鞋,牙齿被烟熏得黑黄,说起话来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俊生,今个儿不在傅家大宅当差?”
楼外一队兵士跑过,抢械与衣服上铜扣的碰撞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久久回响。
“甭提了,”滚烫的包子很快送了上来,丝丝缕缕冒着热气。俊生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包子,被烫得口齿含糊不清:“我被革职了,原先跟着傅锦河的那伙弟兄被姓张的散得散,拆得折,一个不剩。”
“那傅锦河呢,怎么有了票子,连兄弟都不管了?”
“呵,我算走得晚的,看得一清二楚。傅锦河现在在张贼手下活得跟条狗一样,干得都是端茶送水的话,他那两房姨太整日在姓张的房里叫,啧啧···实在是惨……”俊生灌了一口茶,半挑眉毛说得唾沫横飞。
“该!这还便宜那叛贱了。”一个人抠着脚缝里的黑泥,往地上唾了口黄痰。
“喂!梅九,班子啥时开班唱戏啊,让老乡们热闹热闹。”有人唤住门口的梅九。
梅九照旧拎着装满清茶的铜壶,神色淡淡;“听师父的意思,初十到十五这段时间吧,快了。”
“好,老乡们都等着你的大花旦呢!让那群外乡来的也听听咱城里的牌面儿。”
梅九跨出门的步子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别等了,我最近受了风寒,这次不上台。”
“欸,可惜了……”
古色古香的二层小茶楼又一次朋客满堂,乍一看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跑堂的挤过人与人之间狭小的缝隙,茶水,花生,瓜果,糕点摆满桌子,供听众随意享用,紧密的鼓点已响过两遍。这是在打通闹台,一共三通,第三通吹通过后大戏就将开场。
红绒幕布后老旧的戏台“吱呀吱呀”“后过一阵又恢复平静,吹通唢呐的最后一声落下,大伙几乎全部落座,大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唯留茶壶与桌面轻磕发出的细微声响。蓦然间,锣鼓四起,大幕拉开,画着大花脸的丑角几个跟头翻到戏台中央,滑稽夸张的动作彻底点燃那轻松愉快的氛围。
戏里的人物,唱念作打,无一不用功极深;台下的观众,嘘声雷动,叫好如潮。
二楼的一处雅座在这片热闹中显得格格不入,两个人影端坐在正中央,其中一个大腹便便却要裹一身紧到极致的制服,腰带死死地勒在肥肉里,看上去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背过气去,这就是那“狗贼”张瑞霖。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N遍,要肝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