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有搬运原文,少量,不喜可跳~
曾经有一个人偶为了博得他人的认同与世俗的平等,不留情面地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但在后来的一年冬,当人偶真正获得了一颗心时,她才发现当年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可那时的人偶,已经没有可以后悔的权利了。
“童哑,这次你做了个什么啊?”
小喇嘛摆弄着放在人偶身旁的两个缩小版“张远秋”“张海客”,抬头不解地看着张童哑。那孩子坐在雪地里一声不吭地缝制着人偶,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在不远处雕刻石块的张起灵。
人偶没有回答小喇嘛的问题,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朝张起灵的方向走去。小喇嘛见状也收拾了下地上的毛毯跟了上去。但张童哑并没有直接凑过去,而是站得远远的,看着那个一直在雕刻石头的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张童哑——你的人偶别忘了拿。”
小喇嘛小心翼翼地把三个人偶递过去,心下有些焦急。但张童哑不慌不忙地接过,淡淡开口:“我看见了。”
张起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淡漠地冲人偶所在之地瞥了一眼。
“上师说,你和我是一块石头。你如一块石头一样,见和不见,都没有区别。”
人偶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带着那三个人偶离开。旁听的小喇嘛也懵了,没有听懂张童哑所言何意:“童哑,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诶,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了。”
张起灵深深地看了眼那个在人偶身后跟得踉踉跄跄毛手毛脚的小喇嘛,继续手下的动作。
“你既然来这里,找这个叫做白玛的女人,那么你内心应该是有想的,为何你到现在什么都雕不出来呢?”小喇嘛在早课之后,问正在午休的张起灵。张童哑坐在小喇嘛身旁盯着那块石头,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嘴里喂雪。
张起灵坐在院子里,自己凿下的碎石堆中块比较大的石头上。没有回答。
小喇嘛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反应了,自顾自说道:“你是从什么地方,产生要到这里来的念头。你就是在什么地方,开始想的啊。怎么能说你是块石头呢?上师们的想法,真的想不明白。”
小喇嘛又担忧地看了眼还在吃雪的张童哑,也叹了口气:“童哑,你吃什么都可以,寺里能为你提供的吃食有很多,为什么你一定要吃雪呢?”
人偶听后停了动作,怔怔地开口:“我在想。”
“你在想?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在想,我知道。”
说着,张童哑又往自己嘴里喂了把雪,自顾自地看着那在自己手心里长久不化的雪,愣了愣:“所以,上师所说的【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张起灵看了看小喇嘛,不置可否。他吃了一口糌粑,把东西放到一边小心的包好,继续开始敲打石块。
小喇嘛继续看着他,一个蓝袍的藏人就来到了张起灵的身后。
这个人是庙里请的工匠,蓝袍的工匠是最好的,他们家已经传到第九代了,手艺还是一样的好。工匠拍了拍小喇嘛的肩膀,让他不要打扰张起灵。
“他是漫无目的的走到这里,然后忽然说出了那个名字。”工匠告诉小喇嘛:“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个名字。”
蓝袍的藏人看了眼盯着雪地出神的人偶:“上师所言的心,我也不大能明白:人偶是怎样去拥有一颗心的呢?这难以理解,可以说算得上是天方夜谭了。”
“您怎么又到庙里来了。这里哪里有坏了吗?还是山上又有石头掉下来了。”工匠轻声说道:“上师让我来,休整那间屋子后面的梁柱和炉子。”“哪间屋子?”
工匠看了看张起灵,小喇嘛就明白了。他有些疑惑,“上师终于承认他在想了吗?”
他看着张起灵雕刻出来的,毫无规则的奇怪形状,这个形状和一年前刚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毫无任何的区别。
工匠指了指地上,正午的阳光下,小喇嘛看到了张起灵雕刻的那块奇怪的石头的影子,影子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就如张起灵刚才坐在石头上的坐姿。他一定是每天午休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按照影子开始的第一刻凿。
小喇嘛笑了,他发自内心的替张起灵开心。
人偶还在一针一线地缝制自己手上的工作。小喇嘛看着她,似乎也有些感慨:“上师说,童哑她现在离拥有一颗心只差一个契机了。她知道自己在想,这证明她不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但我们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张远秋?长白山?每次上师或者是我问她的时候,童哑都摇摇头不说话。”
工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偷摸着吃了口雪的人偶:“她为什么一直在吃雪?”
小喇嘛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我们也不明白。但上师说,这是她想念的具体表现。”
“人偶用来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是落实到现实中去吗?”
小喇嘛叹口气:“我不明白。童哑她似乎对【心】有一种极端的渴望。”
工匠古怪地看了眼人偶:“人偶需要一颗心吗?”
“也许需要,也许不需要。”小喇嘛摊了摊手,“我觉得吧,其实人偶是不需要一颗心的。她只要真正地获得自己,心不心什么的,都不重要。”
“你修佛修的怎么样?”工匠却似乎有些感慨,他问小喇嘛。
小喇嘛嘿嘿笑笑,不回应。工匠就继续说道:“很多人都说,女孩子最开始是没有心的,所以谁也伤害不了她们,于是恶魔派出了男孩子,英俊男子的追逐让她们有了心,当她们有了心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部变得可以伤害她们了。所以,我们让一个人有了心,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伤害他呢。”
工匠说完这句话,就见人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淡淡地看着他:“我宁愿被伤害。”
“我也想拥有一颗心。”
那天晚上,张起灵被带入了那个封闭了十年的房间,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跟着同去的还有人偶。上师说这就是他所言的契机,那个人可以给人偶带来一颗心。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一切仍旧显得太仓促,而让他无法理解。
但张童哑对这件事则是显得极为平静,平静到整个人偶都有一种撕裂的感觉。
白玛并没有完全的苏醒过来,当藏海花的药性褪去,她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三天的时间。然而她等这三天,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
张起灵并没有从白玛的口中得到任何的信息。
他甚至没有听到自己母亲呼唤自己的哪怕一声声音。
他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人说过的,母亲带给他的,对于这个世界的一丝联系。
他唯一感觉到的,是母亲缓缓恢复的呼吸,苍白的脸庞只恢复了轻微的血色,又瞬间转向荒芜。这一切,仍旧显得太仓促。白玛知道这一切吗?
如她约定的那样,她从长眠中醒来,已经失去了睁开眼睛的任何机会。但是她知道,当那些喇嘛按照约定让她醒来的时候,她的儿子一定在她的身边。那一定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感知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能够感觉到儿子的温暖。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真的来了。
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只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三天时间,虽然不够,远远不够,她想看到这个孩子成长的所有片段,所有瞬间。但是,三天,这寂静的,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的三天时间,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张起灵抓着妈妈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这一切,依旧太仓促了。
张起灵抓着妈妈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抓着人世间最后一丝自己的痕迹,最后一丝自己愿意去想的东西。
没有人进到这个房间来,没有任何声音进到这个房间来。
人偶看着那个安静沉睡的女人,又看了看一直抓着女人的手的张起灵,一种莫言状的情绪自人偶的胸腔内生长,直至爬满了她整个空虚的心。
人偶看着那个安静沉睡的女人,又看了看一直抓着女人的手的张起灵,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和张远秋一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的人偶还很懵懂,是一节洁白无瑕的命运之章,只知道陪伴着她的人,一定都是爱自己的人。
两场大火,一场在张家宅内,一场在泗州古城。
第一场大火,燃尽了人偶对【亲】的渴望。
第二场大火,焚尽了人偶对【生】的期盼。
之前张远秋对自己说过,雪化之后,会留下水。
但从水中所诞生的,是一颗洁白无瑕的【心】。
人偶看着白玛,用指尖悄无声息地拂去了自己眼角的泪。
她默默看着在自己手心里逐渐开始融化的雪,捂住了自己的胸腔——
“你不能是一块石头,让你的母亲,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一年前,上师和张起灵说道:“你要学会去想,去想念,你妈妈送给你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会是你被那些人遮蔽的心。”
“而你,孩子,你不需要心。只要你想,心随时都会存在于你的躯壳。”
那在自己冰冷黑暗的胸腔内跳动过一瞬的心啊,曾给人偶带来了足足一生的温暖。
那从手心流淌到人偶胸襟上的雪水啊,那其中诞生的,正是一颗滚烫灼烈的人偶之心。
人偶怎么能不需要一颗心呢?没有了心的人偶,就真的和人偶一样了。
但张童哑不希望自己不是一个人,更不希望自己是一个人。她记得张海客说过的话,她要成为一个人。
这句话一度成为了人偶的心病。
“也许你忘不掉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那段时光呢?”
小喇嘛摆弄着手上的人偶,看着张童哑。人偶一针一线地缝着,但这次她没有缝人偶,而是缝出了一颗心来。
“心,应该是红色的,滚烫的,为什么是白色的呢?”
“因为雪。我从那里来,给我心的人,死在雪里。”
“那究竟是谁给了你心呢?”
人偶摇摇头。上师从她身后走过,轻轻拍了拍小喇嘛的头:“给她心的人是她自己。”
“因为渴望,所以希望。”
“有了希望,就会诞生心。”
“那为什么她自己死在雪里?”
“因为当初刚刚生出芽的心,死在雪里。”
“她埋葬的不是心,是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三天之后,张起灵来到了那块石头的跟前他习惯性的拿起凿子,开始凿起来。他以前不知道自己凿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
他凿了几下,忽然发现了自己手里的凿子,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几乎是同时,心中一股难以抵御的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头。
大雪中,他坐了下来,蜷缩成了一团。
人偶这回没再不停地吃雪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渐渐减弱的心跳声。
人偶这回没哭。
因为她终于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呼吸,终于能感受到雪地的冰寒,终于能感受到一碗酥油茶的温暖。
人偶这回,终于能,感受到自己心的温存。
人偶这回,也终于,拥有了自己。
最后,张童哑一针一线地缝好了最后一个人偶的表情。
那是一个眼角带泪的人偶,闭着眼,小小的身躯承受着大大的苦痛。
她和上师说,这是张起灵。
上师感慨地看了眼张童哑,从自己身后拿出了一个同样眼角带泪的人偶,交给了她:“这是张童哑。”
“你每一次落泪,都是你对以前的自己的一次悔恨。”
“我希望今后的你,能不再是一个人。”
“我希望张童哑,能真正保留好自己的【人偶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