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六点，宋宅。
“今天怎么有空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话了？”宋明德眯着眼睛打趣自己的儿子。
“什么叫有空！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我时间的海绵里再也挤不出一滴水，我也一定飞一般回到您身边！”宋朗在老爷子的书桌上东翻翻西瞅瞅，烦得宋大院长刚提起来的毛笔又搁回了笔架上。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宋明德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开儿子的手，“宋阳这臭小子找着了吗？”
“没！这小子贼着呢！估计也就这一点像咱们姓宋的了。”宋朗揉揉被拍疼的手背，幽怨地看了他老子一眼。
“放你的屁！”宋明德啐了一口，又骂道：“我宋家是贼窝，专门养贼的？”
“我说爸，自从我妈走了以后您这言行举止越来越粗俗了！哪还有半点学者风度？瞧您这字都越写越难看了。”宋朗看着书桌上宋明德一早写好的一幅字直叹气，“啧啧啧！这潦草的，连这字的妈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吧？”
“放你的臭狗屁！”宋明德气得恨不能给他一巴掌，“我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样怎么样！还有，这是草书！草书！老子以前教你的都忘狗肚子里去了？”
“爸，您会仿宋体吗？”宋朗突然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地看着他爸问道。
宋明德愣了一下，“仿宋体？没练过。”
宋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追问道：“那咱家有谁练过没？”
“你练过？”宋明德翻了个白眼。
宋朗两手一摊，“没！”
“那你说还有谁练过！咱家还有谁！”宋明德的火气又噌噌噌往上升。他难得晚上没应酬，心爱的毛笔在手上不过握了个半热，带着小花一去不见影的“白眼狼”儿子插着口袋就来了。原以为白眼狼变忠犬，跟他这儿孝顺来的，结果纯粹就是为了气他！先是攻击他写得草书一文不值，接着又问些有的没的浪费他时间。还不如别回来！
“宋阳小时候练过吗？”眼见着老爷子的火气快突破临界值，双手已经摸上一边的砚台跃跃欲试了，宋朗连忙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阳阳？”宋明德的手从砚台上收了回去，“你问他干嘛？他就是被他那个妈给宠坏的！就他那个脾气还练字？”提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宋明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赶紧给我找到他！找到了送戒毒所去关起来，免得再去祸害别人！”之前听宋朗说宋阳在吸毒，宋明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初宋阳把小花塞给他又索要财产的时候，他尚以为弟弟留下的这点骨血不过是好吃懒做贪得无厌。但至少还算天良未尽。毕竟他还晓得把自己的亲骨血扔给亲人而不是随便哪个犄角旮旯。可无论什么人，一旦沾上毒品那就全完了！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
“找找找！一刻都没停过。找到立刻就关起来。”宋朗安抚他老子。怎么找？他和肥牛就差把整座城市都翻过来了。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学的本事，比老鼠还会躲。
宋明德得了儿子的承诺熄了火气，捋捋假想中的长须慢悠悠说道：“仿宋体怎么了？”
“这不正好您在练字，我就随口一问。”在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宋朗还不想让宋明德再为蒋一一的事烦心，更不想让他和蒋和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复杂。如果蒋一一确实是他们宋家的血脉，依着老爷子的脾气，绝不可能不闻不问。但老爷子和这件事的关系还没完全摘清楚，蒋和暂时应该不会愿意他和蒋一一有接触。
“随口一问？”宋明德轻笑一声，“知子莫若父！你现在不愿意说那就算了。让许姨开饭吧。我的大孙子该饿咯！”
“您的宝贝大孙子可饿不着！我刚来的时候，许阿姨正给喂炖蛋呢。鸡枞菌炖蛋，我都没这待遇。”宋朗故意将手里把玩的名片往书桌上一弹。名片“啪”一下正好掉宋明德的后边。
宋明德随手捡起瞅了眼名片，“吴良。你翻我名片夹做什么？”
“您的名片夹就摆这儿放着，我手欠，随便抽了张。”宋朗晃了晃手里另外几张名片，随即又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无良？谁啊？这名字也太损了。”
“去！吴良可是J大年轻一辈的教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家去年一年发表在SCI期刊上的论文就超过这个数。”宋明德伸出三根手指。
“三篇？”宋朗一脸的不以为然。
“滚犊子！三十篇！人家四十二岁就被提为正教授，现在还自己带博士。你呢？你就只会成天来气你老子我！”从不拿自己儿子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的宋明德，气呼呼地吼道。
宋朗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个叫吴良的人还有些本事，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至少你儿子我忠厚老实、乐观开朗又善良孝顺。说不定您这么欣赏的吴教授反而人如其名，无良得很！”宋朗意有所指地表达自己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么说？”宋明德这回没发火，犹疑地看着宋朗问：“小吴做了什么无良事？”
“嗨，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宋朗拍拍手站起身，“我叫许姨开饭？”
“你今天的随口、随手可有点多。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随意揣测和品评别人。”宋明德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爸爸相信你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有些事有些话，就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我懂。”宋朗乖乖点头。所以他这不是正在调查嘛！蒋和这会儿还在李星家里陪同学。沈安回警局打探后续。肥牛和学术圈基本没什么交道，回去继续找宋阳。他则回家先跟老爷子打探口风。
“我和吴良交集不多，也就在几次学术交流会议上说过几次话。在我们这些老不朽的眼里，吴良努力上进又谦逊有礼，是我们J大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你说的人品问题，至少，我的耳朵里从没听说过。”宋明德沉思片刻，认真说道。
“这位有口皆碑的吴教授带过几个博士生？”宋朗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既然他的目的都被他老子拆穿了，那他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地套话了。
“好像就一个吧？那小孩还在我们学院做助教来着。姓什么我忘了。”宋明德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只得放弃。他和人家导师都不算特别熟，又怎么会特意去记人家学生的名字。
“吴教授带博士之前没带过研究生？”一般带过博士的教授应该也带过硕士。既然博士只带了宋嘉言这么一个，那只能从他带过的硕士生入手了。
“这些我又怎么会留意！”宋明德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你要是对人家感兴趣，就去找你春梅阿姨问问。她们项目组之前还想请小吴来我们金融学院讲课来着。她知道的或许比我多。”
“爸！谢谢！”宋朗由衷感激。
“谢个屁谢！谈了恋爱也没见把人带回来让我看看！”宋明德愈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宋朗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老爷子耳眼通天了？
“谁……谁告诉你我谈恋爱了？”
“贺哥哥是谁？”宋明德得意地好似揪住了儿子的小辫子。
“贺？”我哪里认识的姓贺的？宋朗一脸莫名其妙。
“别装了！要不是你爸我还没老糊涂，说不定就被你和小花骗过去了！”宋明德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虽然老了，但对付你，还够！”
“小花？这和小花又有什么……小花跟您说的？”也不对啊！小屁孩懂什么。他和蒋和在孩子们面前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连蒋一一都不知道狼叔叔正和他的舅舅谈恋爱呢，小花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明德又作势捻了捻幻想中的长须，鄙夷地也斜了痴呆状的宋朗一眼。
“我盼着你早点找个伴都盼了这么些年了，你说你好容易谈个恋爱我还能反对？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在一起，都是你自己的事。但你既然都定下来了，带回家给我看一眼也不为过吧？”
呵呵！我倒是想带回来给您看呢！那也要带得回来啊！再说了，您要是知道我把您学院的学生给拐进了门，也不知道到时候您是惊是喜。宋朗腹诽。
“爸，小花到底怎么跟您说的？”宋朗现在算是明白了，贺，和，估摸着老爷子听错了音，把“和”误认为是“贺”了。
“我就问他，叔叔带着他在外面住的习惯不习惯。他一会儿一一哥哥，一会儿舅舅，一会儿又什么贺哥哥的。我寻思我儿子也不能带着我的大孙子和这么多人合租啊，就多嘴问了几句。搞半天那个什么舅舅和贺哥哥是一个人。所以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各自带了一个孩子一起生活？”其实宋明德对小花口中的贺哥哥很满意。小花说贺哥哥话不多，但长得好看，还对他和一一哥哥都很温柔。这么听下来，贺先生应该是个性子沉稳脾气极好的人，和自己的儿子正好配成一对。
您那只是多嘴问了几句的事？明明就是利用无辜幼童打探儿子的私生活！老奸巨猾！宋朗没说出声，只朝天翻了翻眼皮子。
“说吧，什么时候带回来我见见？”宋明德兴致盎然地又追问了一遍。
“我们就是简单的合租关系。您想多了。”等蒋一一的生父身份搞清楚了就带回来给您见！现在，尚早！宋朗决定暂时打死也不松口。
宋明德把脸一板，“就你这挑剔的性子，你能随便跟人合租？你可别学宋阳那小子一副花花肠子，到处祸祸人！”
“爸！放心！我用我妈的名义发誓，一生就爱一个！绝不勾三搭四！我得去找我春梅姐了！小花今晚在家陪您。明天我来接他。”话音还没落呢，宋朗的人已经走到了书房外。
“兔崽子！没大没小！那是你春梅阿姨！”没能见成儿子未来另一半的宋明德把失望都转化成怒吼。
“您不懂！现在的女士都喜欢被叫得年轻一点！”
“咔哒”一声，书房门被带上。宋朗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门外。宋明德把玩着手上那张名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