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不忍心，轻轻拽了拽宋朗的衣角。
“怎么了？”宋朗收了全身的气势，只是语气还残留着两分火药味。显然是被气坏了。
“你一来，小张就跟你抱怨的那个冯叔就是这人吧？”蒋和小声问他。
“嗯。”宋朗没好气地瞟了眼那老头，又转过脸来问蒋和：“你看他眼熟吗？”
蒋和闻言，果真仔细端详起了冯老头的容貌。
“怎么样？”宋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半晌，蒋和摇摇头。他的记忆力向来好，见过的人必定会留有印象。尤其是这么一个无赖又偷奸耍滑的老头，如果打过交道，那不可能不记得。
“你呢？还记不记得他？”宋朗极不耐烦地转向冯老头。
冯老头早在蒋和打量他的时候就偷偷地观察过他了，见宋朗问他，于是又满脸堆笑地奉承：“像这位小哥这么标致的人物，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会认识呢！这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马中赤兔……”
“闭嘴！”宋朗恶狠狠地喝了一声。
不仅冯老头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连在一旁伤心哭泣的小张也止了哭声。
“你还记得你之前在书屋外经常救济的那个老流浪汉么？”面对蒋和，宋朗立刻和颜悦色。
蒋和再一次叹服他的变脸功力。他认识的人里，恐怕也就眼前这个冯老头能和他一较高下。但冯老头没来由的让人生厌。宋朗却不同，他很受用，连在鉴定中心积累的那股子没来由的烦躁都舒散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他？”蒋和一点就明，不由得又多看了冯老头两眼，边看边摇头。
“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他惊叹，“你怎么把他招进来做服务员了？”
怎么把他给招进来做服务员了？还不是因为你！宋朗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出口。他之所把这老头弄进来，完全不是出于人道主义，为社会建设做贡献。他纯粹是把这老头当成他和蒋和的缘分之桥，以一种悖反他信守了将近三十年的唯物主义精神的莫名心理才收留人家的。守住这座桥，即是守住了他和蒋和的缘分。这么幼稚的心理，他哪里说得出口。
“哈哈，那不是看你总是救济他可怜他。我也尽一份力么！”宋朗打着哈哈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哪知道小张气呼呼地来了一句，“您是被美色迷惑了心智、被猪油蒙了心，才把这么个老油子弄进来祸害我来了！”
“哎哎哎！你这小年轻怎么说话呢！谁是老油子？谁是老油子！尊老爱幼你懂不懂？你爸你妈是这么教你对待老人家的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这么对我，迟早有你哭的时候！”冯老头怵宋朗，却并不怵小张。小张在他眼里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伙子。店长这名头用来唬唬那些个有点钱就想装文化人的傻蛋还差不多！他冯老头上半辈子也是风光过的，见过的世面可并不比那些总是用鼻孔看人的傻蛋少。区区一个小张，给他提鞋还差不多！想管他？做梦！
小张被他顶得满脸通红，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外流了。
“上班时间睡觉！私自取用店里珍贵的典籍，还在书店里抽烟！哪样都没冤枉你吧？”蒋和板着脸充当起了宋朗刚赋予他的新角色——大老板！
宋朗特地点明了冯老头的身份，小张又来了那么一句，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要不是小张被欺负得说不上话了，他还真想好好取笑一番站在一旁一本正经装深沉的宋朗。太幼稚了啊！
冯老头早看出他和宋朗的关系匪浅，哪里敢轻易得罪他，只支支吾吾地应和着。
“是……是，不过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店看累了，一时不小心……嘿嘿嘿，小老板，您可多担待！下回我再也不敢了！”冯老头话锋一转，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工作，以报答老板的再造之恩。
宋朗原以为蒋和耳根子软，必定会心软放过冯老头这一回。哪知道蒋和并不为所动。
“我看你对小张的态度，估计也不是第一回。要是每次都等下回，估计下回就是这书店关门大吉的时候了。”
小兔子这是发威了？宋朗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小白兔好像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软糯无害啊！
“怎么不是！我都跟他说过多少回了！他有哪一次是好好上班的？原先在外面的公共阅览区，都弄坏了多少本书了！说他就说我以小欺老、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不顺心就扔书！还跟客人吵架！这次都祸祸到贵宾区来了！亏得贵宾区这会儿没客人！”小张有了蒋和的撑腰，顿时底气也足了。劈里啪啦一通说，把冯老头气得直跳脚。
“哎哟！哎哟！我心口疼！这是被你们给气出病来了！哎哟！你们可要给我负责任！”他索性往地上一瘫，捂着心口直哼哼。
蒋和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真以为他犯了病，掏出手机就要打120，被宋朗一把拦住。
“行啊！负责！小张，你去理一下他弄坏了几本书。按照店里的规矩，坏一赔十。给他算出个价来！我呢，先报个警。等警察来了，一起送你去医院检查。咱有病治病！但要是没病，你这可就是讹诈。到时候能不能走得了，可不是我说了算了。”
说完，宋朗看都不看地上的冯老头一眼，拿着手机就要拨电话。
“哎哎哎！老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冯老头就地一滚，抱住了宋朗的腿求饶。他好吃懒做大半辈子，因为赌博输光了父母留下的那点家产，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弄得妻离子散。又因为怕吃苦，不愿意靠双手劳动挣钱还债，所以才落魄到沿街乞讨。要不是宋朗，他这会儿恐怕还在立交桥下喝着西北风乘凉呢。离开了叁木，他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包吃包住又不用干体力活的地方养老？
“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告你人身攻击。”宋朗眼睁睁看着他的鼻涕眼泪都往自己的裤腿上蹭，心里别提多恶心了。要不是对方年纪大，他真忍不住抬腿就踹。
冯老头连忙放开了他的小腿，缩到一边呜呜哭泣。看着着实可怜。
“老板？”小张见他可怜，忍不住开口求情：“要不，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着他！他要再犯错，咱再赶他走？”
宋朗也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叁木是爱书者的乐园，不是流浪汉的养老院。”蒋和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小张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再发声。他平常没少受冯老头的气，这会儿见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才一时心软说了求情的话。被蒋和这么一堵，便觉自己才是被猪油蒙了心的那个。不对！他是被鼻涕蒙了心。
“我呸！你是哪根葱？竟然管起我们叁木书屋的事来了？这儿轮得到你做主吗？”好不容易有人帮自己说话，冯老头高兴劲还没过去呢，就被蒋和泼了盆冷水，顿时便不管不顾地发作了起来。
“他是我的老板！你说他做不做得了主？”宋朗沉声喝道：“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都得给我滚出去！给你脸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横给谁看？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什么货色！没查清楚底细的人，我敢弄进店里来？原以为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的人，总得有点悔过之意。哪知道你比那扶不上墙的刘阿斗还不如。你要不想走也成，你那些个老相识可都还满世界地找你呢！要不，我帮你们联系联系。他们指定愿意给你养老送终！”
冯老头这才知道宋朗的厉害，哆哆嗦嗦了半天，终于晃晃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什么老相识！那是一群催债的恶狼！落到他们手里，他还只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了。
“怎么，想装晕？你的那些老相识只怕也不介意到医院去照顾你。”宋朗再不愿意这人在他店里多留一分钟，威胁道。
冯老头再不磨蹭，麻溜地提脚就走。
“哎！衣服！”小张放下书，就想追出去。
“干嘛？他穿过的衣服，你还想穿？”宋朗一脸的嫌弃。
小张怕极了他现在的模样。刚刚还想连他一同赶出去呢！现在既然不提了，那他就当作啥事也没发生过好了。呜呜呜，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这儿啊！
“那……那我去看着他。千万……千万别再顺手拿了什么东西。”战战兢兢的小张，抬腿又想跑。
“等一下。”这回叫住他的是蒋和，“这里是一千块钱。你拿给他，就说是店里的遣散费。”
小张接过蒋和手里的钱就跑，深怕宋朗再开口就是赶他走。
贵宾区终于只剩下宋朗和蒋和两个人了。
“给他钱做什么？”宋朗有话没话地找话说。喧闹褪去，贵宾区安静得有点尴尬。他带着人特地跑叁木书屋来，本就是为了向蒋和坦白自己的过往。这过往，不说，就是一颗地雷，指不定哪天就爆了。那将对他们的这段感情造成莫大的伤害。但要说，他又有些开不了口。谁还能没些青春狗血的过去了？不，有！他的小白兔就单纯地直到遇见了他，才懂这甜蜜又愁煞人的爱情滋味。这么想着，肚子里的话，就更难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