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有一月的时间, 魏阶都称病在府中养伤。www.mengyuanshucheng.com索性他早有身体虚弱之名,倒也没有什么人怀疑。
这期间,三皇子魏瑢因江州修堤一事完成得不错,得了恒昌帝的夸赞。殿前司白子冠领兵戍卫宫城, 一段时间尽忠职守, 恒昌帝也屡次提及。
相较之下, 中书侍郎白成理春风得意,而此前还有些支持者的大皇子魏琮,风头却是更弱了下来。
皇后和罗家自也没有闲着, 各地官员调动频繁, 有不少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换成了平国公一党的人, 就连诚乐长公主也不免受了波及。
她此前甚是喜欢的那个作画的书生,因为一张春游图得罪了皇后娘娘, 人倒是没死,只是当了别人的垫脚石, 刚好借着这个由头,上京府衙又换了一拨新人。
诚乐长公主因为这件事非常不高兴,可她在宫中那么多年,自也不是冲动之人, 皇后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她这亏也只能暂且咽下, 等着以后的机会。
更何况,她虽有封地,却也仰仗的是恒昌帝这位兄长撑腰, 如今恒昌帝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魏岚也开始担心起往后的路来。
“我这些话,都不知该和谁说,也只有你,才能让我信得过些。”魏岚拉着顾绵的手,沉沉地叹了口气。
自打那书生的事情出了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明秀山庄想了好些天。可她越是自己坐着,便越能想起这事的苦恼,甚至连以前的许多事情也想了起来。
魏岚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去哪,最后想到了顾绵,这便连招呼都没打,就到了英王府。
“姑姑心思郁结,出来走走,会好些的。”
“我虽能算是看着定襄长大的,可他毕竟是男子,倘若他没娶了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姑赏识顾绵,是顾绵之福。”
“你便不要与我这般见外。我听说定襄的病又严重了,这几日可好些了?”
“已好了许多,也都按太医院的方子服了药。”
“这就是了。”魏岚微微点头,“其实我找你,倒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姑姑请讲。”
魏岚脸上似多了些怅惘,她叹了口气,才道:“定襄那小子心思总深些,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从前王兄还在时他便是如此,课业上,先生夸了他,又或是批评了他,他也从不爱与人说出来。我担心他,在你的事上,也犯了这个毛病。”
顾绵垂眸,不知该如何应魏岚的这话。
若说从前,魏阶确实什么都不与她说,可自那次的事情过后,他分明是坦诚了的。只是她自己心里,却是越发胆怯起来。
“王爷是真诚的,待我也很好。”
“众人都知道他心里有你,偏他自己不清不楚的。若他能认清了便好了。”
“姑姑,我……”
魏岚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定襄又做什么傻事?我替你教训他!”
“不是的……”顾绵其实不知这些话该如何开口,只是与长公主说起,那些压抑在心里的郁结之思便再瞒不住。她确是想不通,理不清,也确实想要听听别人怎么说。
魏岚也并不急,便耐心地等着她。
末了顾绵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姑姑,我自幼所见,便是父亲抛弃妻女远赴京城,我虽知道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顾文业那般,可当年青州的经历历历在目,我却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了。”
魏岚微微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顾绵心思通透直爽,从未想到过,顾文业会在她心里留下这么大的阴影。
可见她平日虽开朗,在这些事情上,终归还是个小姑娘。
魏岚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姑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喜欢定襄?”
喜欢……
顾绵微微怔住。
魏阶在府上养病的这段日子,有大半时间都与她在一起。她才知道原来魏阶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他不只写得好字、作得好文章,还会削了木头做摇椅,会用柳条编个小小的花篮。
他还领着她去大厨房,扬言要做一道鱼,结果两人熏了一身的灰,险些把鱼做糊了。
有一天他读到那句“忙趁东风放纸鸢”的诗来,竟是同她说等明年春天也要去放纸鸢,那一时,倒像个孩子一样。
顾绵自是能体会到他的好,可他越好,她却越担心。
她从张嬷嬷口中听过许多关于她娘的故事,她娘和她爹,当年也曾两心相许过,可后来呢?
她娘弥留之际,却连顾文业的影子都见不到。那人另娶妻子,倒是平步青云,好生风光。
她知道自己早就对魏阶动了心,只是先前他冷淡,她便有理由收着,也不必去想感情之事的纷纷扰扰,只管好好赚钱。
现在他愿接受她,对她百般照顾,她再不能逃避了,却又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炽烈的感情。
她太怕重蹈覆辙,她有时也觉得自己懦弱,可上京一路,在顾府的岁月,却让她如临深渊,根本迈不出那一步。
她喜欢魏阶吗?
顾绵自己觉得,她是喜欢的,可越是喜欢,她越怕去面对一切热情消退之后可能出现的伤痛。
不然她为什么喜欢赚银子?不过因为,那是死物,攥在她手里就是她的,不必担心哪日会被背叛,不必用未来作赌罢了。
顾绵始终不说话,魏岚瞧着她的表情,却多少体会到了。
她轻轻抱住顾绵,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我从前,也曾爱过一个人。那时候我觉得往后日子还长,就每日里欺负他,看他出丑,他稍微有点做的不如我意,我便使性子让他着急。”
“我是公主,他奈何不得我,每每都是变换着法子逗我开心。有一次我问他,倘若有一日,他厌烦了,不想哄着我了,该怎么办。你猜他是怎么答的?”
“我,我不知道……”
“他说,以后的事情要交给以后去解决,当下,只要解决当下的事情就好了。他说,我不该给他设置这样的框架,他是人,不是泥巴捏的形状,他娶了我,就是爱我,现在是,以后也是。与其用现在将以后困住了,不若放开些,也不必被迷雾所扰,看不清真相。”
魏岚微微笑着,那笑容就像未经世事的少女。
顾绵自她怀中起身,看着她温和澄澈的眼睛:“用现在将以后困住……”
“是啊。而今想来,确实是我错了。我只以为往后有足够的时间,总能让我完完全全看到他的心思,那时我再决定要不要全心全意爱他便好。可谁知……”
“他……”顾绵感觉到了魏岚身上浓浓的悲伤。
魏岚明明是笑着的,可一滴泪却从她脸颊划过:“他死了。死了有些年头了。绵绵,这世上许多事等不得,我从前就说,因我自己经历过,便不想让你与定襄后悔。”
“姑姑,对不起……我……”
魏岚轻轻将眼角的泪擦掉:“无妨。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见见他。论理,他还是你姑父呢。”
“好。”顾绵微微点头。
魏岚擦擦眼睛,笑了出来:“瞧我,说这些事做什么?明日就是中秋大宴了,你可准备好了?”
顾绵也连忙收起心绪:“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以前和王爷一起进宫,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可这次,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放心,就算是真发生什么,定襄也会好好护着你的。”魏岚笑得有些狡黠。
“姑姑又笑话我……”
“你分明也是在乎他的。你们两个呀,也许这就是好事多磨吧。”
*
夜已深了,疏朗的几颗星子挂在天空上,那几乎与满月无异的一轮玉盘显得更为清朗明亮。
“这么晚了,王爷还不睡吗?”
魏阶回头,见是顾绵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这亭子里,正望着他。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一件单衣披到她身上,引她坐下。
“听说今日长公主姑姑来了,不会又是与你说本王坏话吧?”
魏阶是个心细的人,想来看出她心情有些沉郁,便说了这般逗趣的话。
可顾绵今日听了长公主的故事,却无心这些玩笑。
“王爷,明日宫宴,是不是会出什么事情?”
魏阶这么多日虽从来没有出府,可到了英王府的消息却不少。其中也有没避着顾绵,被她听见了的。
她大概知道魏阶他们有个什么计划就是在中秋,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多少与宫闱有关。
她担心他,她还想要许多许多以后的日子,不想他有一点意外。
病可以治,毒可以解,她只怕会是什么覆水难收的变故。
“无需担心,本王都可应对。”
“圣上的病,是不是更重了?”
“秋来天凉,是比之前重了一些。连要寻的东西都不过问了,不过想来有太医院在,应该还无碍。”
“你们要做的事,有几成把握?”顾绵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魏阶微微惊了一下,旋即便又坦然地看着她:“王妃担心我?”
“我在问你话呢……”
“五成。”
“只有这么点,就一定要做?”
“本王不是赌徒,剩下的五成,若明日到了,就做,若到不了,本王不会让你涉险。”
顾绵有些迷茫了:“王爷是什么意思?”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明日,你一定要跟紧我。”
顾绵还想再说什么,可她还未开口,忽然间一身夜行衣的褚枫便降落在这一处凉亭之外。
“王爷,宫中密信。”
“拿过来!”
顾绵见魏阶瞬间便变了表情,遂知这封密信恐怕非同小可,她不由自主便攥紧了魏阶的衣角。
察觉到她的变化,魏阶将一身戾气压了下去,从褚枫手中接过信来,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那信纸卷在一个小小的竹筒之中,恐怕本是信鸽所携,大抵是怕人发现,这才是褚枫带了回来。
信纸并不大,也许只有两行字迹,可魏阶看完之后,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有人,全部撤出城西别院。”
“是。”
魏阶将那张信纸紧紧攥在手中,仿佛冰冷的剑锋从他喉咙擦过一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突然之间涌了上来。
“明日安心赏月。”
“王爷剩下的五成到了?”
魏阶却是摇摇头:“及时止损,不失为一种成功。”
*
八月十五,中秋节,本就是个团圆的节日,在大燕,不管是对于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这都是个重要的日子。
去岁顾绵与魏阶成亲的日子,便是因为中秋节才特意往后推了推。
只是圣上不会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留在顾府。
今年倒是好了很多,总不是孑然一身,有魏阶陪着她。
“想什么呢?”进宫路上,魏阶见她从马车的小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便问道。
“想我娘。”夜幕已拉开,顾绵是看见了正升起的一轮月亮。
魏阶多少知道顾家的事情带给她的心结。她其实一直都不肯完全接纳他,只是魏阶也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
长年累月留下的伤痕,他还不至于就认为,他短短几日的关心便能帮她愈合。
只是她好歹愿意开口了,他便有了条路,能走进她的心里。
他虽不善于和姑娘相处,可他既有真心,便不会退缩害怕。
“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伯母应该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我娘比我温柔多了,可惜我对她没什么记忆,都是听张嬷嬷讲的。”
“等上京安定了,我陪你回青州。”
顾绵有些惊讶,自从决定回来,她是从未奢望过自己还能再回青州看看的,却不想,这话竟然有朝一日从魏阶口中说了出来。
“王爷去那里干什么?青州可不比上京繁华。”
“我总该见见岳母,也该带你见见我爹娘。”
“王爷说这种话……”他这么直白,倒让顾绵不太好意思起来。
魏阶浅笑:“中秋之日,思念母亲是人之常情,可现在有我陪着你了,你不必都一个人担着。”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褚枫的声音:“王爷,到了。”
魏阶便起身,自己下了马车,又回身将顾绵扶了下来。
顾绵今日穿的是宫装,还是她跟玉竹挑了好久,特地挑了一件月白织银线的广袖罗裙。
层叠繁复,分明是华丽,可又因为月白的颜色,显得清雅别致。
二人下了马车,立时便觉出宫门前这气氛的不对来。
“还请王爷王妃通融,今日进宫不能携带利器,请王爷王妃将身上利器放置在此木盘内,待宫宴结束,自会有宫人送回。”
上前来的这人看着像是禁军的人,只是从前顾绵却未曾见过。
大燕男子多有佩剑,往常入宫,也需在面见圣上时摘下,故而魏阶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便把自己的佩剑摘了下来,放置在木盘内。
却不想,那人竟还是拦在他们面前,躬身行礼:“还请王妃通融。”
顾绵闻言,似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般,与魏阶对视了一眼。
此前她几次入宫,身上都带着周流,因是系于腰间,便与腰带无异,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而她今日所着的宫装更是华贵,这人怎么会知道她还带了软剑?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殿下真是为了小辈们的感情问题操碎了心~
魏岚:我可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