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轩院子里铺着的石板上, 飘落的大雨溅起层层水花,飞散开去,像是笼了一层轻雾。www.xiashucom.com
关了门窗,屋子里的雨声小了那么一些, 可却显得闷闷的, 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呼吸混沌了一般。
顾绵突然间就不喜欢这样的声音,魏阶进来,她也并未同他说话, 只是走过去, 一下将窗户推开。
哗啦哗啦的雨声于是清晰地传进来, 潮湿的气息也蔓延开去。可那声音却清亮了,顾绵方觉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
魏阶衣服上滴下水珠来, 走过的地方便留下了潮湿的脚印和水迹。
“多谢王妃让在下进来。”
顾绵背对着他,轻呼了一口气:“王爷身份尊贵, 倘若淋雨病了,臣妇担待不起。”
像是外面雨水一样清冷的声音让魏阶明白,这次确是他过分了。她恐怕是失望至极、生气至极,才会这般与他说话。
诚如明决所言, 到底是晚了。
“八月十五是中秋宴会,圣上要宴请朝中重臣, 咳……你我也需前去。”
顾绵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那身体,本不该淋雨的。
只她分毫未动,待冷静下来, 才寒凉地应声:“知道了,臣妇会做好准备。”
“此次与以往不同。”魏阶手中紧紧攥着折扇,扇骨略显锐利的边缘硌在他掌心之中,让他能借以疼痛,保持着大脑的清醒。
“上次的他国舞姬,已安置在城西别院,待中秋当日,便会有人从她们身上搜到行刺所用剧毒。”
“这是王爷的计划,为什么要告诉我?”
“上京不过是表面安宁,暗潮汹涌之下,我不能用你作赌注。”魏阶眼眶微红,好像已想到了什么。
顾绵轻笑了一下:“王爷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臣妇身份低微,为人所不喜,连诸位世家小姐,都因我之名远离我,我又能作什么赌注?”
“白子冠接近你,不过是为了等到机会,借你性命挑起圣上和皇后的纷争。他欲行此龌龊手段,我怎能坐视不理?”
“那王爷呢?”顾绵突然转身,直直地面对着他,“白子冠要利用我,王爷难道就不是吗?留我在上京,便是逼着顾家和平国公府有所顾忌,他们畏惧圣上,就断不敢轻易下手铲除异党,王爷难道就不是在利用我吗?”
魏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面前,目光丝毫没有闪躲,便是那般坦诚地道:“圣意难为,我本以为,此一生皆与情爱无关,可我没想过会遇见你。”
“顾绵。”他抬手,折扇自掌心划过,霎时间那锋刃之上便已染了鲜血。
“魏阶!你干什么!”
魏阶将她腰间的周流唰地抽了出来,横在二人之间。
他紧攥的左手中滴下血液,犹朵朵红莲,开在银白的剑身之上。
“以血祭剑,倘若我日后果真利用你,果真待你有半分虚情假意,你只管用这把剑取我性命,我定不作任何反抗。”
“你干什么啊魏阶!”顾绵将他手中的剑夺回来,又垂眸去看他的左手。
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掉,却是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止血。
魏阶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我从前从没有这般和姑娘相处过。过去种种,皆是我咎由自取,我不知如何才能让你原谅。顾绵,我不敢赌来日方长,必要今日尽数告知于你。你原谅与否,我都承担。”
“谁要你性命,谁要你立誓,谁要听你那些没用的话。”顾绵泣不成声,只捧着他的手想要止血。
魏阶却似浑然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你不理我也好,与我生气也罢,千万不要相信白子冠所言。中秋大宴,我不能让你陷于险境。”
“谁信他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小时候,犯了错,惹我娘生气,我爹就是这样以血祭剑,让我永远不要忘了当日之过失。没想到我却再次误入歧途,我……”
“魏阶!魏阶!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
魏阶忽然间便重重栽在了她的身上。他浑身的湿气让顾绵不由打了个寒战,那之后,却是更深的恐惧倏忽之间占据了她的身体。
“魏阶!”
*
大雨下了半日,暮色降临时,更显昏暗。
不过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只有连绵不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魏阶服过了药,孙太医便告辞离去。顾绵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床上昏迷未醒的人。
“孙太医说的毒是怎么回事?”
听见褚枫进来的声音,顾绵问了出来。
她只约略听了几句孙太医的诊断,其间除了淋了大雨引起的低烧,翻来覆去提及的,便是魏阶中了毒。
魏阶堂堂英王为什么会中毒?她又为何从来不知道?连一点端倪都看不出?顾绵不解。
褚枫走过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家王爷,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了口。
“此事府内旁人都不知。”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她只想知道,是谁要害魏阶。
“王爷身上,有一种极难察觉的慢性毒,不知何时就已积藏在体内,五年前王爷曾大病了一场,是一位道人妙手回春,那毒也才水落石出。”
“既知道了,为何不解?”
“一是这毒难解,且王爷自幼体弱,恐怕十余年前下毒之人就动手了。若不是那位道人,恐怕五年前王爷就……”
“二呢?”越是这样的时候,顾绵却越冷静了下来。
“二是,没有抓到凶手,王爷不想打草惊蛇。”
“所以他就不顾自己安危,以身试毒?”
“不是的!”褚枫连忙摇头,“王爷早已暗中换掉了王府的水源、饮食来源,平日的药,除了孙太医的方子,其他的全都偷偷倒掉了。这毒实已断了来源,只是余毒未清,王爷又……”
“又怎么?”
“又是淋雨,又是受伤,五日多都不曾服药,便旧疾复发了。”
褚枫说完,垂下视线。他日日都在魏阶身边,最是清楚不过。
王爷为了王妃的事明明辗转难眠,可却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他连日来奔忙,说是安排计划,可那些事,派暗卫去一样能做。不过就是逃避罢了。
他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把那天马车上的事告诉了明决殿下,只是王爷现在好似是想开了,那毒,却还是没控制住。
“你下去吧,这有我陪着他。”
“王妃……”
顾绵抬头看了他一眼,褚枫微怔,见她眸中坚毅之色,便知自己无需多言,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魏阶的烧已经退了,只是他显然是累极了,沉沉地睡着,他们方才交谈那么大的声音都未能将他吵醒。
顾绵轻轻将他的手握住,眼里分明是含着泪的,却是扯出了一个微笑来。
*
魏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子。他练剑得了师父夸奖,兴奋地去和母亲夸耀,他的娘亲,便温柔地将他搂进怀里,告诉他剑要练得好,可不能随意伤人,更不能草菅人命。
可下一瞬,梦境却又变得晦暗不明。是他一向温柔的娘亲躺在床上,面容惨白,唇无血色。
一个心怀善意的人,告诫他切勿伤人的人,却是死在重重暗算之下。天理昭昭,她的离去,在世人眼中却只是病故二字。
他在梦里一遍遍呼喊着娘亲,可那空蒙混沌之中,却根本无人应答。
他仓惶若失,好似走在悬崖的边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亮突然间划破所有的阴霾,照在了他的身上。
魏阶突然从梦里醒了过来,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正从木格窗外照进来,而有人正趴在床边,睡得安静。
是顾绵,她还好好的在这,还拉着他的手,睡着的样子就像个小孩。
魏阶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看着她。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梦,嘴唇微微嘟着,像是闹脾气一般。
魏阶忽然就觉得这样的安宁真好。没有阴谋陷害,无需考虑真言假语,只是他醒了,就能看见她在这。空落落的心也忽然被填满。
自从父亲出了意外,不,是自从母亲离开,他似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大概是也感受到屋子里明亮起来,顾绵轻嘤了一下,似是醒了。
原本静静盯着她看的魏阶一下就慌了,他连装睡都来不及,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顾绵睁开的还带了一点点睡意的双眼。
四目相对,顾绵蹭一下坐了起来,原本拉着他的手,也一下子收了回来。
“你,你醒啦……”
“嗯。”
好像还是那个人,但分明有什么已经不太一样了。
“还……有哪不舒服吗?”
“没有。”魏阶温声回答她。
他这么坦然地看着她,让顾绵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饿了吧?我让他们传早膳。”
“好。”
顾绵起身,又看了他一眼,才一下收回目光向外走去。
她总觉得魏阶醒了以后,就有点太好说话了些。
分明昨日他们俩还大吵一架,怎么好像一夜过去,就全然不同了?
早膳不一会便摆了上来,是特意按顾绵吩咐准备的清粥,正适合魏阶这样才病好了的。
顾绵扶着他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又将外衣给他披好,这才将那碗粥端到了他面前。
只是魏阶刚抬起手,她又一眼看见他手上裹着的白布,一时间蹙了眉。
“我来吧。”
“啊?”魏阶微惊,便见她已将粥碗端了起来,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吹。
“虽然非我本意,可毕竟你还算因我受伤。手上的伤口岂是那么容易好的?还是我来吧。”
顾绵见他望向她的目光灼灼似火,一时间又垂下眼帘:“张嘴啊,难道要我替你喝了不成?”
那清粥虽软糯,可原本是最没有味道的,此时尝在魏阶口中,却好似是天底下最甜的蜜糖。
她就那么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喝了一整碗,才好像完成任务似地,放下瓷碗,长出了一口气。
“若要养胃,一日三餐必不可少,你本就身体不好,日后也要多注意。”
“谨遵王妃吩咐。”魏阶笑言。
顾绵不自然地撇过视线。
病了一场,这人竟一下这么听话,倒让她不自在起来。
敲门声响了四下,知是褚枫来了,魏阶道了一声“进来。”
褚枫行礼,瞧见顾绵在这,略犹豫了一下。
顾绵看这样子便知他们是有话要说,刚想起身出去回避一下,身旁的魏阶却一下按住了她的手。
“说吧,无妨。”
顾绵看向魏阶,眼里有惊诧,有不解,魏阶却只是笑着,并不回答她的疑问。
褚枫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心里豁然之间便跟着开朗起来。
“回禀王爷,宫中来了消息,同王爷猜的一样,圣上将江州修堤一事交予了三皇子。又因陈指挥使出京入临州,白副指挥使目今领兵负责内宫安全。”
顾绵闻言,便暂时搁下了她和魏阶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情愫,微眯了眼睛。
白子冠负责了皇宫的巡防,魏阶又好像有什么计划,那……
只是出乎她意料,魏阶看向她的眼神却平宁坦然:“天平果真已倾斜了,是一场硬仗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王妃都在秀,只有褚枫单身狗。
褚枫:胡说!明明还有玉竹全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