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身着素色长衫的少年就站在庭院当中。www.mengyuanshucheng.com
见魏阶抱着顾绵走出来了,他眉头皱在一起,好似有些担忧:“你要带她走?”
魏阶的步子并不快,事实上, 这一夜过去, 他也近乎在脱力的边缘。他本不想回答什么的, 只是那少年好像看出来了。
“你也病了,你怎么带走她?”
魏阶此刻已站在他面前了,他垂眸, 看向这个比他低了不少的少年人:“我的人就在外面。”
“你的人?”少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迷惑。
“对, 我的人。”
“可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出去找他们, 不需要他们知道。”魏阶已大概明白这少年在担心什么了。
他面容白净,身上穿着虽不是什么名贵锦缎, 可也断不是普通人家能有。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却养在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恐怕是有什么不能为人道的理由。
那少年眼神中还有一些戒备,他又问道:“她会死吗?”
问的是顾绵。
魏阶有些惊讶,可少年人的表情又分明没有任何的恶意,好像只是很单纯的担心。
“不会。”魏阶回答。
“我不想让她死, 如果你能让她活着,再好不过。但你要从这离开, 不能让别人知道。”
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气质。只是他话音还稍显稚嫩,这样的话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是童言无忌。
魏阶却难得审慎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他没想到,那一瞬,他竟从面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可惜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的想法根本难以捕捉,他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时候,已什么都想不起了。
“你不答应?”少年人见他久不说话,语气生硬起来。
“我答应。”魏阶不再看他,说完这句话后,抱着顾绵走了出去。
那素衣少年一直站在原处,看着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身,缓缓踱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
宫城,静心殿。
恒昌帝魏屿下朝不久,正坐在案前看那些堆积的折子。他手边一碗棕黑的药汤正冒出热气来。
不多时,外面候着的总管太监王保兴便走了进来:“启禀圣上,殿前司陈大人求见。”
魏屿将那折子扔下,靠在椅背上:“让他进来。”
王保兴应了是,不一会便听见了外头“宣陈指挥使进殿”的声音。
殿前司都指挥使陈业年近三十,身材高大,但长相却并不英武,甚至还有些清秀。若不是留了两撇胡子,单只看他一张脸,说是哪家的白面小生也是有人信的。
他进了殿,当即便向恒昌帝行礼:“微臣陈业,见过圣上。”
恒昌帝显然不想听他废话,一挥手示意他起来:“说吧。”
陈业便回禀:“英王殿下在叠翠山附近的小溪村找到了王妃,应是被村中的村民收留。王妃受了伤,英王殿下入城之后就回府请太医了。”
“怎么受了伤?”
“微臣尚不知晓,王爷也不曾在消息中提及。”
“其他人呢?”
“大殿下今日去了太学,并未过多关心此事;三殿下遣人送了些补品,应当还在路上;长公主殿下好似非常担心,已从明秀山庄启程了。”
“诚乐倒好像很喜欢这个王妃。顾家那边可做了什么?”
“昨日本是顾二小姐的生辰,听说王妃出城了,顾大人十分担心,遣了下人在王府等消息。”
自己女儿丢了,做爹娘的担心倒也正常。只是恒昌帝闻言,却笑得有些凉薄。
“你方才说,琮儿去太学了?”
陈业回禀:“大殿下今日下朝便去了太学,听闻是荀大人今日往太学讲学,大殿下应是前去拜见。”
观文殿大学士荀踪曾做过魏琮的老师,魏琮前去拜见师长,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恒昌帝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先前那个叫陶令昇的,如今是到了翰林院吧?他今日也跟着去太学了吗?”
陈业供职殿前司,本是不管这些事的,是恒昌帝特别交代,他才会将这些事情全部探听清楚。只是陶令昇不在他的任务范围之内。
“微臣早晨见到了陶大人和荀大人一起,不过有没有去太学,微臣不知。”
恒昌帝盯着桌上放着的折子看了有一会,才抬起头来,有些疲倦地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陈业退了出去,恒昌帝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轻叹了一口气。
那碗汤药这会已只留些余温了,他将药碗端了起来,起身走到了殿中摆着的盆景前,毫不犹豫地将一碗药悉数倒了进去。
*
“她怎么样了?”
停云轩内,魏阶见孙太医已号完了脉起了身,连忙问道。
“据下官那医徒所说,王妃身上有多处磕碰淤青和划伤,不过幸运的是,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骨骼。王妃略有些低烧,应是外感风寒,伤口又未及时处理所致,下官这就开药,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他说完,从自己背来的那个药箱里拿出一个青瓷瓶来,呈给魏阶:“此药外敷伤处,能加快伤口愈合。”
魏阶自然接过瓷瓶来:“多谢孙大人。”
孙太医却皱了眉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依下官所见,王爷体虚,也应该及时休息……”
“本王无妨。”魏阶朝他笑笑,示意全福带人下去抓药。
孙太医还是分外担心,只是他认识英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好再劝,只得叹了口气,跟着全福出去了。
魏阶将那药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从回了王府她就一直没有醒,期间玉竹为她换了干净衣裳,孙太医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女徒弟给她检查了身子,这般折腾她都没有醒来。
魏阶眉心微皱,想让她快些醒来,好确认她没事,又害怕她醒来,倘若问起那时说过的话……
他就这么怀着一种奇怪又复杂的心情坐在床边守着,到临近中午,玉竹本是进来问要不要传膳,却是见到王爷靠着床架睡着了。
“嘘。”躺在那里的顾绵已醒了,可她身上一动就疼,只能躺在那拼命给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看这架势,再傻也懂了一点,吃不吃饭这种小事她也不敢问了,踮着脚又退了出去。
顾绵其实醒了有一会了,她初醒时,朦朦胧胧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险些喊出来。
还好她见那人身形有点熟悉,及时刹住,这才没把魏阶吵醒。
顾绵不太记得她一脚踩空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能想起有个不大的孩子把她救了,再然后,就是她好像梦到了魏阶。
她现在既然是在王府里,那八成就是魏阶找到她了。
虽然不知道魏阶是怎么找到她,虽然才跑了一天就被抓回来了,但是,她能明显地看出魏阶很累了,他本来就比别人显得苍白的脸色,这会即使是睡着,也更差了些,让她也不忍怪他了。
她于是就一动不动地安静躺在那里,看着魏阶睡着的样子。
他靠在床架子上,那姿势看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如果不是太累,他那么一个矜贵的人,想来也不会这么睡着吧。
不过这么一看,魏阶当真还是挺好看的。
眉峰凌厉,鼻梁英挺,从她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也不知那些传言到底是怎么把他传成活不了几年的病秧子的,他除了那一点点病气,分明不比外面那些所谓才子差啊。
顾绵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就弯起了嘴角,然后,她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顾绵一急,本能地就想把她的小肚子捂住,可她身上盖着被子,人又受了伤,这一下,肚子没捂住,倒是魏阶醒了。
“你醒了!”
也许是没想到他这么突然的关心,又也许是没想到他一下子就俯身离她这么近,顾绵瞬时瞪大了眼睛,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魏阶终于意识到他的反应好像有点大了,他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你,醒来了。”
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让顾绵撇了撇嘴,她想开口说话,可滴水未进之下,一张嘴,竟觉得嗓子撕裂般地疼。
“咳咳……”
魏阶此时才后知后觉,连忙起身倒了一碗水端到她面前。又亲自将她扶起来,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身后。
看着她咕咚咕咚将一碗水都饮尽了,魏阶才沉了声道:“可好些了?”
明明是关心她,偏要做出一副训斥人的样子,顾绵心里翻了个白眼:“好,点了,咳,多谢王爷关心。”
“现在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了吗?”魏阶蹙眉看着她,顾绵竟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她垂下眼帘,微微嘟了嘴:“王爷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魏阶轻哼了一声:“叠翠山那条小路山崖下,有你的首饰,衣服上刮下的布料,你若不是遇到了袭击,怎么会自己掉下去?”
他离近了些,盯着顾绵的眼神越发锐利,好像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你武功不低,又有一把好兵器,这袭击的人还并不是一个两个,且都不好对付,本王所说可对?”
顾绵低着头,不想回答他。
这人分明是敏锐得可怕,他把这些事都推测得这么彻底,还问她干嘛?
魏阶收回目光:“才和你说过,京城风雨未宁,你这样私自跑出去,你让本王……”
顾绵一下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让王爷怎样?”
“本王步步为营,不喜欢有人添乱,尤其是同盟。”
顾绵靠坐回去,也轻哼了一声:“是啊,我在这就是给王爷添乱的,不如王爷让我走吧。我回青州去,王爷呢也不用怕被人搅了局,我也得了自由,岂不是大家都好?”
“你是本王的王妃,此事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不要想?王爷既说了我们是同盟,那要互有所需才能结盟,我现在就想走,且又不妨碍王爷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走?”
魏阶看向她,目光深沉,良久,他才按下那些翻涌的情绪,以一种平稳得甚至显出刻意的语气问她:“今晨,本王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啊?
顾绵被他问得一愣。她不是刚醒吗?
可她看着魏阶的神情,又分明地感受到那该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她于是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王爷……指的是什么话?”
“小溪村,本王找到你的时候说的话。”
顾绵凝眉想了想,魏阶找到她的时候……她好像是感觉到有人找到她了,可还说什么话了吗?
“王爷说了什么?”
这一瞬,魏阶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没听到就没听到吧,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不会吧,王爷既然问了,说明是很重要的事情,要不然,王爷再说一次?”
顾绵隐隐约约对魏阶说了什么有点感觉,可他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让顾绵心里不平衡起来。
他不说,她偏要问,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魏阶偏过视线:“京城里盯着你的人不少,日后万不可再做这种事情,你在这里,本王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想转移话题?
顾绵起身,离他更近了些:“我的命不值钱,还是王爷的话比较重要,王爷到底说什么了呀?”
魏阶想跟她生气,却又恼不起来,明明不想说了,她又偏要问。
他转眼见她凑过来,身上只一件薄薄的中衣,一时间又皱了眉,蛮横地扯起被子来,将她裹住。
“受了伤还不好好躺着,再感了风寒你当如何?”
“啊!”顾绵一张小脸都疼得扭曲了。
她前一瞬还想着魏阶这么好看,病点就病点,嫁给他也不算太亏;这一瞬,她又立刻将方才的想法赶出脑海。
这粗鲁强硬的动作,他还是人吗!
魏阶从小就是世子,十来岁就成了小王爷,他哪里照顾过别人?
顾绵那分明是疼痛至极的表情,让他身体都是一僵,更遑论做出什么补救的反应来了。
“你……”
他以一种非常奇怪又别扭的动作扶着顾绵的身子,却是把自己陷入了一个进不可进,退也没法退的境地里。
“你别动!”顾绵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才让自己肩背一直到腰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她认输了:“王爷,我不问了,你看在我是个伤员的份上,饶我一命怎么样?”
魏阶见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一时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
咕噜噜——
两人同时都是一怔。
“已到了时辰,要不然传午膳吧?”魏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
顾绵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叫:“听王爷的……”
魏阶放缓了动作,扶着她重新靠好了软枕,这才起身,轻咳了一下,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魏阶的疑问:她到底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顾绵的疑问:他到底是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呢?
褚枫:你们聪明人谈恋爱真是别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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