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地处上京之南, 背靠群山,东有江水缘城而过,也当得上是有山有水人杰地灵之处。www.xiashucom.com
除京中太学外,大燕最好的书院——文庐书院便坐落此处, 学子众多, 每年应举者都不乏精才绝艳之辈。
褚枫下了马车, 站在那书院的门前,想了想道:“这么文雅的地方,咱们就不进去了吧?”
佩兰一掌拍在他肩上:“你粗俗, 我可不粗俗!”
才从马车上下来的魏阶与顾绵见状, 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于是乎, 褚枫就成了那个被留下看马车的,只能坐在车辕上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多那一句嘴。
因裴川有曾经的同窗在此做教书先生, 提前有书信过来,故而顾绵几人进书院倒没费太大的功夫。
只是书院的学生多有课程, 他们正是上午前来,学生们都还在听课呢,两人也只好到厢房中等上片刻。
这还是顾家出事之后,顾绵第一次见顾铭, 她多少有些紧张,虽是坐在椅子上, 可神情绷着,倒像是要被先生考校的是她一般。
魏阶见状,便走过去, 轻轻摸摸她的头:“怕子隽恨你?”
顾绵就知自己的心事大抵也瞒不过他,便垂了眼帘:“终归是因我而起,纵我有理由,却也是连累了他。”
“他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顾绵闻言,抬眼看向他,却见魏阶目光温和,正浅笑着。
“我们在靖山时,是他与罗二公子找到了平国公府与幽州守军来往的信件,也是他最先拦着官府的人,不让那些人查封你的行止居。”
顾绵轻抿了唇,半晌才道:“我虽然恨顾文业,也恨秦氏,但我从没有恨过他。我知道他和顾家的别人都不一样,可魏阶,顾文业和秦氏毕竟是他的生父生母,如果不是我,他还应在太学的……”
“读书识字是为明理,子隽少年有志,即便是别人将平国公府谋反一事公之于众,他也一样不会包庇顾家的。”
顾绵知道魏阶所说是对的,只是那少年太早经历了家破人亡,她总觉得,自己身为长姐,无颜面对他。
魏阶也知解铃还须系铃人,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说下去,只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及近日上中天,听得外面多了些年少学生们交谈的声音,魏阶便知大抵是已经散学了。
顾绵也听见了,她两手绞在一处,面上看着倒还算可以,只是手心里已沁出汗来。
不过多久,便响起了敲门声:“魏公子、魏夫人,顾铭到了。”
魏阶朝顾绵点了下头,便扬声道:“请他进来。”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顾铭正着一身文庐书院士子穿的浅青绿的长衫,站在门口。
那引他过来的书童行了礼,而后便离开了。
魏阶看向顾铭,抬了手:“许久不见,怎么不进来?”
顾铭眼眶有些微发红,半晌,才终于抬脚走了进来。
“王爷,长姐。”少年克制地行了礼。
便是那一瞬,顾绵的眼中泪水再难抑制。
顾铭还称她长姐,那曾经偷偷给她送吃的的少年,还认她这个姐姐。
“长姐,你……”见顾绵哭了,顾铭也慌了神。
顾绵摇摇头:“我没事,你在这里还好吗?”
“一切都好,”顾铭说着,看向魏阶,“还要多谢王爷。”
“你原本就刻苦,顾家的事不该波及你,太学没办法去了,若连这里我也不能让你来,倒是我没能为大燕留下一位才俊。”
“子隽天资愚钝,实不敢当。”
魏阶轻轻拍拍顾铭的肩:“既来了这里,便一心向学,旁的事情,无需多虑。”
即便魏阶出了京城,可他王爷的名头却还是在的,他送来的人,不管怎么说,文庐书院也定不会亏待。
况且顾铭原先在太学课业也算精进,在这里,自然也受先生喜欢。
顾铭自然是点头应下。
顾绵看着他二人,好半天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是我对不起你,你日后在这,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跟着你来的书童送信给谭管家,他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长姐……长姐不要这么说,父亲……他确实是犯了错误。”顾铭垂下头去,眉峰微蹙。
只是顾绵还未能开口安慰他,他忽又自己抬起头来:“可这不能怪长姐!就算长姐不说,谋逆这样的大事,也迟早会暴露的。这样的罪名,即便父亲只是稍有涉及,可毕竟,已是不忠。”
顾铭自幼读书,此前从未想过教导自己的父亲竟然也会攀附权势,甚至为了助人夺权,连上京城中无辜百姓的性命都不顾。
“只是……”顾铭神情纠结,显然是有话不知如何开口。
魏阶再一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若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我与绵绵既已出京,便是要远离纷争,你不必多虑。”
顾铭抬头看向魏阶,自这位英王眼中看到了肯定,这才开口:“只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想知道,他,和我母亲,还好吗?”
顾绵垂了眼帘,魏阶便道:“他们去平城了,虽然离京城甚远,但也算平安富庶之地,朝堂上是说告老还乡,虽然比不得在京城富贵,但应当不会太过贫困。”
“我以后,可以去看他们吗?”顾铭问向魏阶。
魏阶顿了一下,方道:“倘若日后,你学业有成,自然也可衣锦还乡。”
顾铭眼中已然湿润,他一下跪了下去,朝着魏阶和顾绵行了大礼:“谢王爷王妃饶过父亲母亲……”
“快起来!”顾绵唬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来,“他们本也不是主谋,不会有事的。”
顾绵俯身,帮他拍了拍衣袂上沾着的尘土:“一转眼都长成大孩子了,日后万不能冲动,好好的衣裳,都沾了土,可不好了。”
“长姐……”
“好了。”顾绵扬起一个笑脸来,“好容易见一面,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魏阶,把信给他吧。”
“信?”顾铭连忙擦了眼泪,有些疑惑。
便见魏阶浅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我们出京前,罗驰托人,将这封信送了过来,是给你的。”
顾绵见顾铭还在那怔着,便将信一下塞进了他的手中:“愣着干什么?回去好好看。罗二公子还捎了话,说日后殿试上,等着你呢。”
顾铭此时,才终于腼腆地笑了一下。
那薄薄的一个信封,此时却仿佛有了千钧的重量一般。
那是他与他的好友,在少年之时,就立下的约定。
等到赴京科考那日,他定当,准时赴约。
*
从云州再往南,走过一段山道,路途便越来越平坦起来。
开阔的平原延伸向远处,再走,就能看见交织的水道,若到了运河沿岸,还能瞧见上面千帆竞渡,便多少有了江南风味。
等过了江州,再往东行不远,便到了青州。
“从前我不知道我师父为什么偏喜欢四处去云游,现在才明白这其中果然有许多乐趣,偏得亲自经历了,方能知道。”
入了青州城,顾绵便下了马车,与魏阶一道在前头走,瞧着与几年前还有几分相似的街景,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这会已入了七月,盛夏的气息渐浓,路边的树也已显出一片浓绿来,街上有卖凉汤的摊子,顾绵便给他们四人都买了一碗。
“这汤在夏天最是解暑,我到了上京,倒没再喝过了。”
魏阶尝了一口,又看向她:“从上京出来,去看父王和母妃的时候,你就念叨上了,还说自己不会做,如今总算尝到,也不算我亏欠你了。”
他这么一说,顾绵便又想起她在先王爷和先王妃的墓前说的那些幼稚话,抬手轻轻捶了魏阶一下。
“说了不许再提,你再说,我可恼了。”
魏阶便笑了出来:“好,我不说。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想吃的东西,你来说。”
顾绵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拿出一枚钥匙来,搁在了魏阶面前。
“我师父把他以前在青州买的院子借给我们了。”
“借?”魏阶不解。
顾绵把钥匙推给他:“他和师娘还要好久才回来,允我们暂时住一住。但是,他买院子的时候,借了旁人些银子,能不能烦劳王爷,还上呀?”
魏阶就知道!
方随云那人哪像是什么好心给徒弟留房子的……
他们两人出来,便是逛个三年五载,迟早也要回王府再住一段日子才好再出来,这么一来,让他付了银子,那位方大侠可是一点不亏。
想到那一把胡子的人,魏阶沉沉地叹了口气,也就是兰嫣那般女子,才能治住他了吧……
“王爷,行不行呀?”顾绵摇着他的胳膊,眨着一双大眼睛,撒娇似地问道。
魏阶哪里受得了,连忙就应下来。
“方前辈,还真是打得好算盘……”
顾绵听他这么说,便嘿嘿一笑:“王爷最好啦!”
不过初到青州,有了住的地方,倒也省去不少麻烦。他们到了方随云买的那处小院,停好了马车,又收整好了东西,顾绵便换了更素净些的衣服,与魏阶一道出了门。
先是要将沿路买的礼物送给从前照顾她和她娘亲的邻居们,而后,两人便骑了两匹马,一路出了城。
青州周围多竹林,顾绵的母亲和张嬷嬷,便埋葬在城南的竹林之中。
苍翠的竹子笔直地伸向天空,夏风吹过时,沙沙的竹叶声便让这林子里显得更幽静了些。
顾绵离开青州时,身上并无多少银两,东凑西凑,才能将岑清妍的坟墓又好好修了一下。只是与京中的贵人比,自是不如的。
只立了一块石碑,在寻常人家,也已是不易了。
“娘,张嬷嬷,绵绵回来了。”她走过去,一下子跪在了那两座坟墓之前。
将带来一丛鲜花放下,顾绵才接着道:“娘,张嬷嬷,我还带了人来。这是魏阶,是大燕的英王,也是我的夫君。”
她说着,眸中便已有了泪水。魏阶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
“娘。我会照顾好绵绵的。”
顾绵与他十指紧扣,看着两块墓碑上的字迹,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娘,我在皇宫里见到了贤妃娘娘,娘还记得她吗?娘娘给我讲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还托我,带一句话。
“贤妃娘娘说,她一辈子都是娘的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就是日后九泉之下相见,也是。”
她又看向旁边张嬷嬷的坟墓:“我以前总嫌弃张嬷嬷教我的礼仪太难,也根本用不上,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礼仪,都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最初做王妃时,都是凭了当年张嬷嬷教给她的,才未曾犯过什么大错,让人抓住了把柄。
魏阶将带来的果子放过去,柔声道:“张嬷嬷从前,应当在宫中做过宫女。”
顾绵转过视线,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魏阶便道:“我在查卷宗时,曾看到宫中有位张姓的宫女,出宫之后,入了白府,想来后来,便跟娘一道来了青州吧。”
往事久远,再难考证,只是张嬷嬷当时教过她的那些礼仪,确实要比顾府还严厉。
顾绵紧紧地握住魏阶的手,好像这样,才能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半晌都未说话,儿时的画面破碎地映在她脑海中,让她忽觉一阵恍惚。
一阵风吹过竹林,几片竹叶便在这时候落了下来,两边葱茏的青草随着这阵风轻轻摇曳,入眼的青翠,满是生机。
好久之后,顾绵才同魏阶一起,对着墓碑的方向行了跪拜之礼,而后起身,往竹林外走去。
林中的小路上,树影婆娑,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明媚的阳光。
已经走出好远了,能看到青州城外的官道了,顾绵挽着魏阶的胳膊,忽然道:“等我们以后,如果也有了孩子,领他回上京好不好?”
魏阶以为她并不喜欢京城,一时有些疑惑:“怎么又想回去?”
“就是突然觉得,应该领他,到他的父母认识的地方去。告诉他,英王府虽然没有别的王公贵族的府邸那样豪华,可却是最幸福的。”
魏阶微微垂眸,望着身边的人明亮的眸子,点了头:“好。”
过去的事情皆已成过去,但未来尚在路上。
他们父母的爱,已留在了过往尘烟之中,但他们,仍有最好的当下,还能有最好明天。
顾绵想,也许,这就是传承。
“魏阶,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这回答太敷衍了些!”
“那……因为你,因为你是你。”
我所挚爱,只你一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留言有魏阶和绵绵送上的红包,感谢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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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故事有缘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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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一些关于这个故事的碎碎念:
顾铭和罗驰是约定好了日后殿试上见的,有趣的是,当年魏阶和裴川也是这么约定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魏阶父母身亡,他直接继承了爵位,也没有再参加科举。但顾铭和罗驰不一样,他们也许真的有科场再见的那一天。
长公主魏岚曾经和驸马琴瑟和鸣,只是她的驸马成了皇后谋划的牺牲品,所以她特别不喜欢这个皇嫂。传言都说魏岚养面首,行事不拘,只有她自己知道,剩她一个人的夜里,她有多想曾经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
郑蓉蓉被顾绵打了之后,慢慢就想明白了,后来她跟着陶令昇到了外任上,又过了许多年,才随着升迁回到京城。她是几个姑娘里年纪最小的,但却是最先有了小包子的。她儿子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就是英王妃伯母的故事。对,郑蓉蓉就是顾绵头号粉丝。
魏阶和顾绵后来有了一个儿子,过了几年又有了一个女儿,看着挺好的,但可怕的是,他们的儿子性子像顾绵,女儿性子像魏阶。于是哥哥学习全靠妹妹鞭策,小世子去了太学之后,全太学的学生都知道了,千万别惹英王世子,因为他妹妹比先生管得还严。
以后的故事,就留给他们自己了,再一次给看到这里的每个人比心(*/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