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550”上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路明非的座位就在楚子航和恺撒之间，像是无辜的小熊猫挤在了对峙的狮群之间。一路上努力维持的气氛眼见着还没有落地就要土崩瓦解，突然他们三个的手机提示音同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有些僵硬的氛围。

「这里是东京时间晚上10:08，我是本次行动的指导老师苍不语，飞机将在15分钟后降落在神奈川县，今夜有雨，烦请恺撒组长把资料和诸位队员分享，请诸位做好准备，我已在降落处等候。」

飞机里的气氛突然就松弛了下来，恺撒不再试着用“礼贤下士”的心与楚子航交谈，而是遵照苍不语的吩咐，将手中本该在落地后才解封的文件交给楚子航和路明非。楚子航接过文件袋，里面是空的。

恺撒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负责人，看完以后我就按照诺玛的提示销毁了，不过里面的资料也不多。”

“里面是什么？”楚子航并没有责怪恺撒，他不是那种善于嘲讽别人的人，他只是合上文件袋冷静的问道。恺撒并没有做错什么，在收到手机消息之前，他们三个人之间没有人知道这个任务还有一个指导老师。

“是“列宁号”的资料档案。”恺撒将自己看到的资料复述出来，“‘列宁号’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原属苏/联北方舰队…”

“所以他在苏/联解体后失踪了。”楚子航听完他的叙述总结道。谢天谢地，路明非心里倒是一点对此事的分析都没有，满脑子都是还好老大和师兄在谈论正事的时候总是如此靠谱，希望这种和谐的氛围能够延续到下飞机再说。

“显然如此，”恺撒耸耸肩，“芯片中是一段录音——我们的任务是调查这艘功勋破冰船‘列宁号’的残骸。”

“所以它不是失踪了，已经确认遇难了是吗？”楚子航的目光凛冽了起来，显然这样冰冷的针锋相对即使并不是针对自己也让恺撒本能地感到了不适，这是野兽天生的直觉，好似狮子永远不能容忍他们的领土被侵犯。

“我认为你最好能听我将后面的话都说完，”然而作为队长他这次忍住了自己的脾气，“是的，在解体前夕，他违背了舰队的指令，秘密前往日本海域。然而在接近日本领/海的地方他沉没了，在发出海难呼救信号之后，甚至没有来得及等到救援。它被怀疑携带了与龙类文明相关的禁忌物品。”

“和龙族有关的相关物品？”楚子航望向窗外，窗外是灯火璀璨的东京夜景。

“据说日本分部将支持我们的行动。”恺撒对于这个论断显然抱有怀疑，但是贵族良好的教养不至于让他把变/态这种形容词说出口，“之前来日本出差的专员都认为日本分部的人统一精神有些问题。”

“有所耳闻。”楚子航难得的附和。

“不过有不语哥在的话根本不会有问题吧。”路明非挠挠头，第一次发表自己的观点。恺撒和楚子航都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路明非这个结论个/人/崇/拜归个/人/崇/拜，但却是有理有据。

三个人没有再交谈下去，在这一片寂静中，路明非在降落的摇晃中安然入睡，俨然一副有人撑腰之后小熊猫趴下摆烂的架势。

不得不说，也许路明非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边真安静啊。”苍不语已经换回了黑色耐脏的连帽衫，坐在车前盖上，银色的头发在车灯的照耀下颇有些熠熠生辉的意思，他转了转自己的脖子，晃动之间银发像是落满了月光。源稚生正端坐在悍马的保险杠上。发动机舱盖上已经铺好了雪白的餐巾，餐巾上还放着三个斟满香槟的郁金香杯，旁边歪歪斜斜的倒这一束明黄色的郁金香，除了欠缺一个热情的拥抱，这大概确实是日本分部这么多年来最精心的欢迎仪式了。

然而在场的两人看起来都没有拥抱来客的打算。他们各拿了一个红酒杯，晶莹的酒液随着杯子的摇晃在杯壁上留下好看的痕渍，好几个柏图斯尊贵的瓶子歪歪斜斜地被插在车旁，显然这已经不是他们开得第一瓶了。

“这个机场已经废弃很多年了，跑道也很短。”源稚生向后伸手却接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从钻回车里将一个装有青色柠檬切片的银色小碟取出来放到餐布上——这都是樱准备好的东西。

“现在完美了。”他显然比较满意了，“樱总是能处理好各种小事。”

“是的，她已经把你惯坏了，”苍不语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眯起眼睛，“如果有一天失去了她，你一定会难过的。”

“教授，”源稚生抽了抽嘴角，无奈说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话又是也很让人难过。”

“很多人说过，源君适应一下罢，反正也不会相处太久的。”苍不语坦然说道。

“请别这样说，”源稚生几乎叹气，这两天和这位相处的经历显然并不是那么的符合他的预期，“总部派来的专员都是您的学生吧？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不太喜欢本部吧？”苍不语突然问道。

源稚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是很显然的事，但是没有人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日本分部甚至将本部戏称为“幼稚园”来嘲讽那些毫无经验的本部专员，几乎没有人愿意来承担这份“带孩子”的工作。如果不是苍不语表示要亲自来接自己的学生的话，源稚生甚至考虑过让乌鸦和夜叉来完成这份工作，不过最终出于对教授尊重，源稚生还是选择自己亲自陪同接机。

“听说这次本部派来的也是王牌组合。”源稚生选择避开苍不语的话。

“一个纨绔子弟、一个暴力破坏狂，一个废柴还搭配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指导老师，”苍不语却叹了一口气，“本部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失望啊。”

源稚生艰难地想着要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才觉得苍不语把自己的话都给说了，他现在已经感到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因为车上的位置不够没有让樱跟来，和这位教授聊天实在是有些挑战自己的反应能力。

源稚生没有接话，四周沉默了下来，只有大灯迎着跑到照射，为机师指引方向。

“那天，”源稚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天在火车上，您在想什么？”

“？”源稚生终于也以一种出奇的谈话节奏战胜了苍不语一次，过了好一会儿苍不语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一天他在火车上遇到樱井明的事，但他没有明白源稚生究竟想要问什么，所以他只是平静地回答，“什么也没想。”

“那天结束之后，樱在他的旅行袋里找到了一本练习本。”源稚生放下酒杯，点了一根烟，海边的风很大，打火机的火摇摇晃晃几乎要被吹灭。“是一本樱井明自己写的小说，很幼稚，是一个冒险故事，光与暗之子樱井明，拿着一把叫做碧蓝审判的刀和一柄叫做末日彼端的枪，在一个扎着马尾的精灵奈美的陪伴下，去打败一个邪恶的武神法因明。”

“原来在他的故事里，邪恶的反派也叫明啊。”苍不语望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海水，神奈川夜晚的海面上灯光很少，只有很远的地方灯塔一直亮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源稚生愣了一愣，他其实只是很快的翻阅了一下那本册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苍不语却问：“源君把这个故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很在意吗？”

“有一点。”源稚生不得不承认，“在本子的最后，有人在上面写了一段话：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遇到火就会扑上去，烧死别人无所谓，烧死自己也不可惜，烧掉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只是想要那光。这是一只蛾子对光的饥渴啊！如果黑暗中的蛾子曾经体会过那么一点点光，他也不会不惜把整个世界都烧起来只为了让自己暖和。”

“源君的记忆力真的很好啊。”苍不语的夸赞似乎总是那么不合时宜，但源稚生这一次却很坦荡地承认：“我很在意。我觉得这不是樱井明会说出来的话。我总觉得他只是在复述着另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我很熟悉…”

“你觉得他有一点点可怜？”苍不语没有再让他说下去，他歪了歪头，收回目光望向源稚生，源稚生却没有看他，仍旧在眺望着大海。

“教授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碰上过这样子的人吧。”源稚生问。

“不太多。”苍不语诚实地回答道，“我遇见的基本上都是初代种…不过我大概能理解你说的，即使我满心都是复仇，有时却仍然会想，他们似乎也有这人类的情感。”

“我处决了很多人。”源稚生轻声说，“那些人的血流出来都是红色的，很刺眼。”

“可是源君，奈美死了。”苍不语的声音很冷静，仿佛这黑暗海面下隐藏着的浪潮，“他曾经见过光的，而我却只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死亡，是他亲手掐灭了自己的光。如果他是可怜之人，那15个无辜的女人又算是什么呢？她们好像是樱井明权与力的牺牲品，所以从奈美死去的那一刻起，樱井明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他终将被更大的权与力杀/死。”

“有时候您总让我觉得，也许您和龙只有一线之隔。”源稚生摇晃了一下酒杯，在夜色中，深红的酒液好像粘稠的鲜血一般附着在杯壁上，“不然为什么您会如此熟悉权与力的规则，可是教授，拥有权与力就可以审判别人吗？权与力就是正义吗？”

“源君，也许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正义从不是世间公理，正义是你自己内心的准则，”苍不语轻轻叹了口气，“我从不推崇权与力，我仍坚信世间有许多事物是权与力无法取代也无法获得的。审判从不是我的职责，我假设审判他们是上帝的事，我要做的只是让他们见面。”

“您知道命运三女神吗？”源稚生突然换了个话题。

“是世人无法逃离的命运。”苍不语回答道，此时此刻他似乎终于像一个源稚生在教授介绍页面上见到的合格老师一样，向他教授一些文学的词汇与定义。他们像是一对在夜色中高谈阔论北欧神话的师生，向着无边无际的海绵遥遥举杯。

“您想过粉碎命运吗？”源稚生又问。

“命运无法被粉碎，源君。当旧的命运被粉碎，新的命运就已经早已恭候将他替代。”苍不语垂下眸子。

“按照您的理论，难道没有人能够摆脱命运吗？”源稚生仿佛一个无法得到答案的优秀学生，提出了自己新的疑问。

“是的，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摆脱命运。”苍不语赞同。

“那我们只能如此无能为力吗？”源稚生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不，源君，命运将我们紧紧束缚，”苍不语向黑暗的天幕举起酒杯，仿佛要和隐藏在黑暗天幕之上的命运碰杯，“但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可以选择不停的反抗命运。”

“啪。”源稚生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他终于将视线转向这位使人闻风丧胆的教授，这才发现他并不如传闻中的恐怖，也不如他所见的柔弱，他的生命之中仿佛又太多的力量，在命运的狂风中，坚韧如野草。

“源君，”苍不语轻生问，“想想你的心究竟要带你去哪里？”

源稚生笑起来，耸耸肩：“也许是蒙塔里维海滩吧。我有个法国朋友在那儿又个卖防晒油的小店。每年夏天他就去海滩开业，一夏天能看见几十万赤/裸的女人，如果遇上身材好的女孩子还能送她们试用装。”

“听起来可真的是一个好地方啊。”苍不语看了一眼源稚生手上的玻璃碎片，从口袋中摸出纸巾递给他，笑着指了指天际，大海的方向传来了轰鸣声，“擦一擦吧，他们到了。”

“谢谢教授。”源稚生接过纸巾，低头看了一眼夜光手表，“是的，还算准时。”

作者有话要说：1.蛾子和光的理论来自于《龙族3：黑月之潮（上）》第十三章·日本分部。这段话本来是源稚女借由樱井明之口和源稚生说的。

2.“审判他们是上帝的事，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见面。”原句大意应该是“宽恕是他们与上帝的事，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见面。”最早应该来自于美剧《怒火救援》里主角克雷塞的台词。

3.但凡涉及到对话体…我真的又写长了，本来这章小熊猫们该落地的（跪地.jpg）周日应该还能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