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夜幕漆黑,雨水顺着玻璃窗滑落。楚子航看着雨水落下在地面蒸腾的水汽,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天火锅滚烫的雾气后少年氤氲的脸。他总觉得,苍不语就像是开在偏僻驿站边的一株冷清白梅,丝毫不在意自己无人问津,但你走进细看,才会发现他清癯而锋利,却有着无人可以抗拒的香气和好看的浅黄色花蕊。
关于苍不语的去向,学校里的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昂热校长坚持他只是暂时失踪,并坚称这是常有的状况,教职人员考勤页面上苍不语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是黄字,失联。
然而,苍不语的死似乎又是一件被默认的事,学校的救援船在长江上飘荡了快三个月,上个月末才结束一无所获的打捞工作,长江之下的水情太过复杂,且楚子航曾在施耐德那里看过夔门行动的最终报告,凯撒的鱼雷同时命中了苍不语和龙王诺顿,而苍不语用自己的骨骼紧紧锁住了诺顿。
很难想象这样的情况下,人类仍能幸存。但是在尸骨找到之前,也许昂热说的并没有错,所有人仍旧抱着一丝微茫的希望。但唯一一个与昂热一样坚定的人是路明非。
这位学院唯一的“s”级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重回国内,在长江上与救援船飘了一个多月,才被校长说服带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小道消息说因此他成绩惨淡。而校园里也流言不断,毕竟让人闻之色变的《龙类稀有分支古典文学课》无限延期。
楚子航望着窗外绵绵不绝的雨幕,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苍不语其实并不是在卡塞尔校园里,而是在仕蓝高中。那一天雨下的很大,刘淼淼问他要不要顺路载他一程,楚子航拒绝了。而之后,刘淼淼又用不顺路这个理由拒绝了路明非。他看着女孩昂贵又漂亮的雨鞋踏起水花,也看见路明非狼狈地冲进雨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苍不语,他站在高中门口,却和聚在一起的家长有些距离,任由无事可做的家长小声对着他不寻常的发色指指点点,像是站在角落默默观察人群的流浪猫。
然而他的红伞在路明非冲出校门的第一时间就笼在了他头上,那个白发少年摘掉了路明非乱七八糟罩在头上的外套,明明没有表情,动作却很温柔。原来这个男孩子也有人接啊,看起来比宝马车好多了,楚子航心想。暗红色的伞遮住了他半张脸,但是隔着很远,他仍旧记得路明非好像突然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像是流浪的狗狗找到了家,摇着脏兮兮的尾巴,眼神一瞬间就亮了,竟让他有些羡慕。
也许正是因着这份当时未察的羡慕,鬼使神差地,他给那个男人打了电话。
楚子航曾无数次想起,如果那天没有羡慕这样的人间温情,自己甚至可能不会有机会看见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那好像并不是他唯一一次见到校园外的苍不语,他们好像还在哪里见过。他皱了皱眉,思绪沉入曾经的那个雨夜。一道惊雷划破天际,照亮了辽阔的雨幕,也照亮了楚子航,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来了。当自己驾驶着迈巴赫冲过奥丁的雨幕时,曾有一道金翠的光芒像剑锋将雨水一分为二为迈巴赫打开了一道通路。他曾见过金翠光芒之后有一张模糊的脸,现在想来,虽说脸上布满了细密繁复、金翠交织的纹路,但那双眼睛盛绿如春日剪水,分明就是苍不语!
“他劈开了奥丁的领域……”楚子航喃喃。这意味着,说不定那个男人还活着。
2010年7月12日夜,这座城市又下起了雨,细雨绵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发现了一个或许与他父亲有关的人。然而也许太晚了,现在另一个当事人也失踪了,可能也死了。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终将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而苍白,然后随着时间被世界遗忘。
路明非蜷缩在被子里看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从7月16日23:59跳成了0:00。他连蹦带跳地滚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户,然而窗台上空空如也,没有卡片,也没有点着蜡烛的小蛋糕。
他呆呆地坐在窗边,又等了整整十分钟,窗外悄无声息,手机也没有一点动静。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今年也许他真的收不到这份小小的礼物了。他将脸埋在手掌里,手心有一些濡湿,他想,这个时候手就不要出汗了吧。
其实,他应该才是苍不语死亡的第一目击者。昂热给他看了那份风暴鱼雷击中苍不语和诺顿的报告,他整夜做梦,梦里一时是老唐贱里贱气的笑容,一时又是苍不语冰凉的眼眸。然而,他还是没有告诉昂热,他看见诺顿的尾骨刺穿了苍不语的胸膛。他甚至有些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然而心里总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告诉他,也许不语哥还活着呢?
学院的打捞船一直不曾返回,他跟着在船上徘徊了好几个月,然而除了永不停息的江水什么也没找到。极偶尔的时候他想,这些江水吞没过很多东西吧,苍不语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但大部分时候他依然坚信着世俗里最基本的安慰句式,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像是真的坚信,又好像只是说服自己,只要没有证据,苍不语就不会死去。
然而,今天这个美梦或许要被打破了。苍不语从来不会忘记他的生日,他总是通过相邻的窗台在零点准时地送达一份插着蜡烛的小蛋糕和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的卡片。他常常抱怨苍不语那每年都一样的字迹仿佛是打印机刷出来的,引来作为苍不语是人造人的证据。然而,就算是每年都一样毫无惊喜的礼物也不能失去啊。它只是一枚小小的烛火,可是在黑夜里如果它熄灭了,那世界就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终于,他从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像是从温暖被窝里被丢弃出来的小狗。
“喂,别哭啊。”窗外的黑暗中有人轻声说。
(意大利波托菲诺)
海鸥顺着阳光掠过海面,海水浮动,在不远处的天际波光粼粼。
阳光透过布满藤萝的窗户,斑驳的落在16世纪修道院的走廊上。Splendido,这里如今已是波托菲诺最奢华的酒店之一。昏暗的会议室里,烛光摇曳在墙上留下剪影,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之前的校董会要比这一次沉默得多,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总有个疯子抱着剑坐在主位上,这个人是昂热的忠实支持者。
他是秘党上一任领袖的遗孀,这位领袖死在了上任的前一天。虽然这个称呼着实有点可笑,但是没有一个惜命的人会和一个疯子计较,毕竟你很难去猜测他的刀究竟会落在龙的身上,还是一不高兴就落在了你的身上。直到后来他去了中国,校董会那些总是与昂热持反对意见的人才稍微舒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坚信没有人能够从风暴鱼雷和诺顿的怀抱中幸存,现在正是扳倒昂热的最佳时机。他们甚至来不及为失去了一位老朋友而哀悼,就已经对卡塞尔这块肥肉兴致勃勃地挥舞起了刀叉。
然而人生总不是事事如意的。即使苍不语生死不明,也很难有人能够取代昂热,也许是老朋友的失踪让他更加锋利。他强势地拒绝了龙骨和校务权利的谈判,只在凯撒出现的时候微微温和了神色。
他知道,凯撒不会成为谁,凯撒只是凯撒。即使他曾经与苍不语说过,他和卡塞尔有些相似,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苍不语才是正确的,没有谁能成为谁。凯撒是凯撒,梅涅克是梅涅克。会议结束后,他站在窗边看着凯撒站在大理石柱边上拿着鸡尾酒嘲弄地看着校董会,也看着他向向他的叔叔佛罗斯特大声地喊“滚!”青年的金发像大草原上年轻雄狮的鬃毛 ,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又自傲又不可一世。
他拿着鸡尾酒晃了晃杯子,笑着看佛罗斯特怒气冲冲地离去,也看这个优秀的青年人出神地凝望着海面,就像卡塞尔之前总是这样看着他一样,但是他最近总是无端地响起苍不语很久之前对卡塞尔说的话,他说,“我情愿你英雄气短,只想着儿女情长。”
他想起报告上提起,苍不语和龙王诺顿纠缠在一起的骨骼,叹了口气,看着窗外金发的背影,轻声说,“你说梅涅克知道你和别人贴得那么紧,该有多生气?”突然,他瞳孔微缩,不知何时,凯撒身边竟站了一个穿巴斯尔式裙子的少女,那是十九世纪末欧洲最流行的裙子。
凯撒摇晃着杯中的鸡尾酒,气泡一层层地往上喷涌,好像三峡那天汹涌的江水。他后来根据那人说的话,废了大劲去汉水源头找了那所谓的相思树。哪有什么相思树,江汉源头全是风景区和保护地,他好不容易找了几只专业的勘探队掘地三尺才找到一枚碎了的玉玦,与苍不语一直带着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不会是在耍我吧。”他喃喃,以那位老师讨厌他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
“是没想到树被挖走了啦。”身边响起少女清泠泠的声音,少女扬了扬下巴对着一辆辆开出门去的豪车,问,“他们想把你培养成密党的英雄接班人吗?”
“他们只是要个人为他们卖命罢了。”凯撒笑起来,回答说。“您是?”
“看来我来这里是多此一举了。”少女弯起眼睛,但是笑意却只是河水微微漾起的水波,风吹一吹就消散了。凯撒望着阳光下她眼中流转的深翠色,心中突然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来不及思考现在有些古怪的重逢,他只好问道:“那您原本想和我说什么?”
“想说凯撒就是凯撒,值得赞颂的也是凯撒本身而已。无论别人将你看做继承人,工具,还是拯救末世的超级英雄,他们将你定义就是对你有所图谋。世间所有的得到都需要付出珍贵之物交换,这些代价都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少女脸上仍旧是得体的微笑,凯撒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似乎很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总是不太待见他。
“您好像柔和了很多。”凯撒忍不住试探着评价道。
“人设立住了罢了。”少女答道。“凯撒,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心。”
昂热终于忍不住推开窗,喊道:“阿芙罗拉!”少女抬起头,眼眸中金翠流转,冲他笑了笑。昂热丢下杯子往楼下跑去,他的步伐矫健甚至不像个垂暮的老人。然而当走到院子里时,院子里只剩下了凯撒,空气中弥散着几朵小小的蒲公英,落在青年金色的发梢。
“……”昂热看着凯撒。凯撒彬彬有礼,早已不见了先前的怒气,只是把卡片塞到了昂热的手里,卡片上字体娟秀,笔锋却锋利如刃,上面写着:有本事他就气得掀翻棺材板吧。
昂热摇摇头,眼神却时隔三月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她和你说了什么?”昂热问凯撒。
凯撒笑着说,“她说,早知道您不需要人撑腰还不如去给路明非过生日。她是卡塞尔的最后一个校董吗?”
昂热摇摇头,拍了拍凯撒的肩膀,“她倒不是。她是拿枪抵着校董会的暴徒。”
凯撒一怔,像是一直揪心的事情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让人在心中倍感庆幸,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脸上露出高兴和复杂混合的情绪,不得不承认少女那句“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心。”这种冷冰冰的心灵鸡汤也真是太具有个人风格了。
“鬼啊!——”
路明非尖叫着爬到床底。一个金发的男人从窗户外探出头来,路明非哆哆嗦嗦地看着这一幕既帅气又阴间的戏码,问:“好兄弟……你是人还是鬼?”
高大帅气的男人从窗户里爬进来,窗户差点把他健美的身躯卡住,他挠了挠头,俊美的脸上居然带着一丝憨厚:“你好,bro!我是乔伊,吊在窗户下面也太难了,我还是先进来在和你说话吧。”
“你也知道你这个时候出现在窗户上很不正常吧。”路明非稍微镇定了一点,如果不是他颤颤巍巍从床底下探出脑袋应该也没人看得出他确实有被吓到。乔伊站在窗边,手上拿了个皱巴巴的纸袋,他从里面摸出一块有点经历挫折的奶油蛋糕,也许是翻窗是有些颠簸,有一角有些塌了,粘在了透明壳上。
“糟糕!”乔伊大惊,他抱歉地把蛋糕放在书桌上,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蜡烛点上,小小的烛火在黑夜里将整个房间照得暖融融的。“有个人让我祝你生日快乐,虽然比他要求的晚了一点,蛋糕也有点垮,”他伸长手揽住仍有些惊恐的路明非,“不过bro,还是要恭喜你又成功变老一岁!”
路明非听见他的蓝牙耳机里传来另一个男人隐隐绰绰的声音,“乔伊,我建议你最好表现得正常一些,免得苍不语回来的时候打死你。”
“他还活着?!对吗!”路明非激动地抓住乔伊的领子,乔伊险些掀翻了桌上的蛋糕,“嘿!冷静一点小朋友,他活得好好的,我和尤利西斯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把他从三峡捞上来,刚爬起来就能飞意大利了。他说很抱歉没赶上你的生日,哦,这句是我加的。但他让我把这个小卡片交给你。”
路明非接过卡片,他看着卡片上丝毫没差的生日快乐,小声吐槽,“你的中文不会是在东北学的吧。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呀你能带我蹭个飞机去意大利吗?”
“他说开学就能见到了。”乔伊摸摸他的头,就像摸一只龇牙咧嘴但是尾巴已经摇得和螺旋桨一样的小狗。路明非第一次觉得挂科提早返校也不是一件太差的事情,他悄悄地擦掉纸片上的水渍,珍而重之地将它放进床头的小铁盒里,那里面有一打一模一样的小卡片,在烛光下闪烁着莹莹的珠光。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龙族2·悼亡者之瞳》序幕
2.关于楚子航从尼伯龙根出来车上坐的小孩究竟是谁,在新的单行本改版之后大家说比较像夏弥。但是因为我看得是当时的老版,所以我还是就当他是小魔鬼吧(我想看小魔鬼穿裙子x),事实是这两个小鬼应该都不会在苍不语这个老鬼面前出现,所以文里就不做讨论了。
3.意大利这个酒店发现老贼写的时候少了一个结尾少了一个o(可能是因为不能侵权?),加上这个o之后一种正确的意大利口音扑面而来哈哈哈哈。
4.我真的不记得路明非是不是和路鸣泽住一个房间了,翻了翻一好像也没找到相关内容,总而言之,你们就当胖胖是麻瓜看不到魔法世界吧x
5.女装大佬苍宝缓缓地披上了第二层小马甲.jpg
6.开始更《II》的内容了,非典型周更鸽子精,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周五晚上九点更新,毕竟我又有存稿箱了→但是没存稿x(其实也有那么一章叭x。第一幕的章节如显示更新,那是伪更修改了一些小bug,分别在第十二(序号13)、十六(序号17)、十八(序号19)、十九(序号20)、二十三章(序号24)。建议再阅读一下找不同,不读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