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年未见,陈宴还是一眼认出了人。
白净秀气的脸上,精致的五官仍旧能看出小时候的轮廓,却更加大气漂亮,俨然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明。
陈宴冷笑一声,什么神明,不过是讨好父母满嘴谎话的小骗子罢了。
那小骗子这会儿已经重新踩上滑板,在同伴的帮助下缓慢却稳当的滑行着。
陈宴死死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学个滑板而已,这么亲密,故意的吧。
果然,无论过去多久这绿茶永远本性难改。
故意献媚故意讨好,故意流露出脆弱的一面,诓骗他人的同情,骗取旁人的帮助。
陈宴恨恨咬了咬牙,仿佛脏了眼睛一般快步离开了林荫道。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响动。
又摔了?陈宴幸灾乐祸的想,不过这回那小绿茶怎么不叫了?
难道是知道相同的招数用第二遍效果会减弱吗?
陈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停下脚步,果然看见那绿茶再次精准的摔进了同伴怀里。
陈宴正欲冷笑,却见那同伴蓦地低下了头。
唇对唇,眼对眼。
两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在了一起。
脑袋一声轰响,陈宴下意识朝四周看去,似乎比当事人还要害怕。
却见操场上那么多学生,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
陈宴隐隐松了口气,重新转回头来,却见那两人依旧没有分开,甚至还有越吻越烈之势。
成何体统!
陈宴默默攥紧拳头。
搞同性恋就罢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他全然忘记了在场只有他自己一个目击证人,只要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他只是为了不知廉耻的陈宸痛心,为了偏爱陈宸的父母痛心。
当真是家门不幸!
父亲母亲知道了又该是何感想!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犹如被电流击中,陈宴战栗不停,却又忍不住继续想下去。
父母定会失望透顶。
陈宴至今还记得父亲听闻战友出柜时的愤怒与咒骂。
父亲那么痛恨同性恋,要是知道了被他从小疼爱到大的陈宸和那个卑鄙无耻的战友一样,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父亲又会怎么做呢?
陈宴不敢想下去了,大脑停滞,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再次回过神时,躺在手机里的相片让陈宴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他竟然也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不!他只是为了让父母看清陈宸的真面目罢了。
这时,玩儿滑板的两人似乎终于注意了那位驻足已久的行人,手忙脚乱的分开,欲盖弥彰一般互相远离开对方。
陈宴便恍如做贼心虚的盗贼,紧紧握着手机落荒而逃。
“陆宸,那人好像看了我们挺久。”高一些的男生看着那路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被叫做陆宸的男孩儿回头淡淡瞥了一眼那背影:“嗯。”
“他似乎还拍照了。”
“是吗?”
“你、你害怕吗?”高个儿男生忐忑的问道。
“怕什么?”陆宸说着抬起眼皮,婉转流波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看得男生心脏怦怦直跳,脸倏地就红了,甚至比刚才接吻时还要红上好几倍。
“没、没什么!”男生结结巴巴说完,捡起滑板就要逃跑。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回身问道:“陆宸,明天还要学吗?”
“要。”
“还在这里?”
“嗯。”
陈宴一口气跑回了出租屋,手心沁出大把的汗水,滑得几乎抓不住手机。心脏跳得又急又快,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梗得他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他仓皇进了屋,一进门就将房门反锁,活脱脱一做了亏心事的小贼。
可他做得怎么能是亏心事呢?分明是揭露真相的证据!
陈宴越想心跳越快,甚至快要窒息了。
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冷静下来。可一看到手机,还是会不自觉的兴奋。
他终于有办法能治得了那绿茶了。
陈宴无法克制的在房间里一圈圈的踱步起来,时而靠窗站立,时而躺到床上。可无论在哪儿,做出什么姿势,总是无法安定。
仿佛怀里揣了一个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就会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陈宴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陈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和写字楼,想起过年时的那条短信。
他可以不顾陈宸的死活。可是父母呢?
他们真的能接受放在心尖尖上疼了十多年的人竟然是同性恋吗?
陈宴屏住呼吸,自问自答般摇了摇头。
不,不能让他们知道。
可是,又不甘心就此错过揭穿这绿茶真面目的机会。
陈宴心思一动,想了个法子。他自以为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一放松下来,饥饿便异常清晰,陈宴这才意识到已经错过饭点儿很久很久了。
陈宴叫了平时最常叫的外卖,是再寻常不过的简餐,两素一荤一汤,米饭免费。
厨师的水平一如既往地“稳定”,陈宴这晚却吃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下午陈宴没有课,中午一过便迫不及待的来到昨日的地方守株待兔。
这回陈宴多了个心眼,没有大大咧咧站在操场上,而是躲在了小树林里。
小树林既有遮阴的树木,还有可以躺坐的长椅,陈宴在来时路买了一瓶冰饮料,便舒舒服服的坐在长椅上,喝着饮料玩儿着手机,等陈宸自己送上门。
傍晚时分,陈宴总算在操场上看到了陈宸的身影。身旁果然跟着昨天那家伙,两人毫无被人盯上的自觉,仍旧亲密的走在一起,手背时不时触碰一下,一如热恋中的情侣。
这个认知让陈宴的身体一个激灵,目光暗了暗,默默拧紧还带着水珠的瓶盖。
那两人像往常一般来到林荫道上,站定后,高个儿男孩儿放下手中的滑板,踩上去试了试,这才扶着陈宸站了上去。
主要演员皆已就位,身兼导演与演员双重职责的陈宴却没有急着出场,而是优哉游哉的将胳膊搭在椅背上,先欣赏了一会儿陈宸笨拙的“身姿”,在心中肆意嘲笑了个够,才慢悠悠站了起来,装作路过一般,从林中走出。
那边,陈宸已经比刚开始时熟练了很多,陪他练习的高个儿不断给他加油打气:“可以再快一些的,陆宸。”
陆宸?陈宴皱了一下眉毛,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没等那陪练再重复第二次,大步走到林荫道下,昂首挺胸如同背负天秤的审判者,笔直的在行道树下站定。
“陈宸,你过来一下。”他的身影一半沐浴在夕阳下,一半隐藏在树荫里,就像身后背负的天秤,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陈宸正踩在滑板上,如同一叶小舟,沿着航线悠悠前行。听见有人叫他,脚尖点了一下地面,稳稳停了下来。
他的同伴比他更快转回身,圆而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惊讶:“你是谁?你找陆宸做什么?”
陈宴原本懒得理他,但是再一次听到他叫“陆宸”,这次,绝对不可能是听错了。
陈宴的眉毛紧紧皱着,快步从树下走出,径直走到那陪练面前。
陪练固然长得很高,但是和陈宴比起来差距仍然不小。再加上分明的体型差,男孩儿顿时被陈宴的过于强大的气场压迫的后退半步,又不服气的扬起头,活像落了下风还硬要争强好胜的斗鸡。
陈宴冷哼一声,冷冰冰问道:“你叫他什么?”
“你到底是谁啊?莫名其妙!”斗鸡便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跳着脚问道。又白又嫩的脸上带着因愤怒而起的红,又像是烧熟的虾米了。
“滚!”见人无法沟通,陈宴也不再浪费时间,绕过这人来到陈宸面前。
陈宸正站在滑板旁,怔怔的看着他们。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脸上既无悲也无喜,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极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陈宴看着,心中蓦地起了一把无名火,烧得他心跳加速,语气也带刺起来:“几年不见,果然叫人刮目相看。”
陈宸这才看向他,含水的桃花眼一眨不眨,仿佛平静的湖面,又如没有尽头的深渊。
陈宴心里的那把火倏地就灭了,只剩浓重的白烟呛得他咽喉瘙痒双目刺痛。
“怎么,这就无话可说了?你不是总是有说不完的理由和苦衷吗?说啊,继续说啊,还是爸妈不在你连说谎都懒得了!”陈宴咬着牙,脑袋嗡嗡直响,却还是强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肆无忌惮的指责着、揭露着。
面对如此赤/裸的指控,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无措的眨了一下,仿佛懵懂的小鹿,又像迷路的精灵。
陈宴心里那团刚刚熄灭的火焰,瞬间便重新复苏了,来势汹汹,直比方才还要猛烈千倍万倍。
“你!”他猛地抓住那人的衣领,是暴怒的帝王,又是行刑的刽子手。
不等陈宸有所动作,被他晾在原地的陪练忽地冲上前,如同横冲直撞的野马,蛮横的用身体将两人分开,又大义凛然的护在陈宸身前,一如易水前英勇赴死的死士。
陈宴咬了咬牙,手指还保持着弯曲的样子,不甘心的收紧又松开。
反复几次后,陈宴终于还是忍下了动手的冲动,隔着那人向陈宸喊话:“如果不想后悔一辈子,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只有你一个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动作之潇洒、气势之决绝,仿佛电影里永远也不会回头看爆炸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