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秋,圣帕路德城久违地迎来了一场雨。
雨丝卷着微微凉意洒向大地,无私润泽着这座终日忙碌不休的城市。
可惜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为它的到来而欣喜。
上城区的人们因为它而不得不取消秋日出游和狩猎计划;下城区早已被工厂烟囱冒出的浓重黑烟熏染得又脏又臭,狭窄的居民区里,废弃的排水设施成了无计可施的铁疙瘩,雨水和污水交汇在一起,倒灌入低矮的房屋内,糟糕的卫生环境令居民们苦不堪言。
卡勒尔先生家的钟表铺开在下城区一处地势稍高的街角,犹如一座坚/挺屹立在汪洋中的孤岛,幸运地免去了被污水吞噬的命运。
可随之而来的出行问题也令年迈的卡勒尔先生犯了难。
老人家以前是个木匠,不幸因意外失去了双腿,余生只能在轮椅上生活。
妻子和儿女相继因病去世后,为了养活唯一的孙女霍莉,卡勒尔先生窝在下城区开了这家铺子,每日沉溺于闷头修钟表。
今年才十岁的霍莉是个活泼外向的小姑娘。
因为积水的缘故,小霍莉没办法跑出去玩,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兔子,变蔫了许多。
卡勒尔先生心疼她,却无计可施,那些积水涨得比小霍莉的人都要高。
更麻烦的是,家里存储的食物即将耗罄,爷孙俩简直要愁坏了。
这天傍晚,小霍莉吃完手里仅剩的一块干巴巴的硬面包,捂着仍然饥肠辘辘的肚子,坐在小板凳上唉声叹气。
就在此时,钟表铺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礼貌且规律,不像其他邻居拍门时那样粗鲁,每叩三次就停顿一下,似乎惟恐打扰了主人。
小霍莉的脸上忽然漾开一抹笑容。
她以最快的速度飞跃而起,拉开门时,果然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美丽眼睛。
“看看,是谁来了!”她激动得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门外的青年冲小霍莉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身着略显陈旧的灰色外衣,手中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尽管穿了雨靴,膝盖以下的裤管仍被浸得湿透。
刚收起来的那把黑色雨伞似乎也有些年头了,伞骨只能勉强撑起半边伞面,不少雨水因此滑落到了他脸上,将金色发丝粘成几绺,凌乱地贴在鬓边……种种一切,都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在霍莉眼里,世间再也没有比眼前的青年更好看的人了。
那双温柔的浅蓝色眼睛宛如一池春日刚融化的雪水,望向他人时总带着笑意。经年岁月的磨蚀让他变得格外苍白而消瘦,却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更吸引人探寻的气质,与肮脏混乱的下城区格格不入。
一阵凉风灌了进来,霍莉觉得冷,顺势把青年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她也没闲着,迅速跑进厨房,开始烧热水,一张小脸因为高兴而涨得通红。
听到动静的卡勒尔先生摇动轮椅,在门口停下,有些担忧地看向青年。
“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外面路也不好走,你身体还好吗?赫洛利亚,你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瘦了。”
“我的病已经好多啦,用不着担心。倒是先生,我今天要是不来,你和霍莉准备怎么度过后面这些天?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金发青年将手中的布包打开放在桌上,里面赫然是一堆食物。
除了熏肉、干酪、坚果、果酱这些,还有裹着火腿的面包。他挽起袖子,熟练地将它们一一装进厨房的柜子里封存好,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而白皙,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钟表铺里只有一老一少,胃口都很小,这些食物足够他们支撑一个礼拜了。这无疑直接解了卡勒尔先生的燃眉之急,令老人家万分感激。
看着青年忙碌的身影,卡勒尔先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和赫洛利亚已经相识了近九年。
九年前的一个夜晚,这个颠沛流离的年轻人孤身来到圣帕路德城,不知何故病倒在钟表铺门口。
出于好心,卡勒尔先生救下了赫洛利亚,并询问少年的来历,但他似乎对自己的过往非常抵触,总是模糊地随口带过,不愿详谈。
起初,卡勒尔先生还对他的这番反应抱着怀疑和试探,但无论是容貌、谈吐还是性格,赫洛利亚都很难让人心生恶感,便也渐渐放下了戒备。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赫洛利亚在钟表铺一住就是六年,他做事细谨认真,很快学会了修表的手艺,总是令顾客们赞不绝口;还帮着行动不便的卡勒尔先生照顾小霍莉,却从未索取过分毫报酬。
爷孙俩信赖并依赖着他,他也俨然把他们当成了亲人,生活宁静而温馨。
然而近三年来,下城区越来越衰败,铺子的生意也渐渐变差。
为了谋生,赫洛利亚不得不只身前往上城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每月都会回来看望他们。
小霍莉端了盆热水,又拿了条毯子递给青年,嚷嚷道:“擦一下脸上的雨水吧,还有腿脚也泡一泡,你看起来比纸片还要容易被风吹走,真不知道是怎么淌过那些积水的!”
“很容易啊,你要是像我一样高,也可以办到,”赫洛利亚将额前发丝拨开了一点,变戏法似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缠着丝带的盒子,“喏,这个送给你,你心心念念很久的东西,我排了两个钟头的队才买到。”
霍莉接过盒子,小心地拆开丝带,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忍不住“哇”了一声。
盒子里装满了包着漂亮糖纸的糖果,
“每天一颗,不许多吃,不然牙疼起来我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越来越啰嗦了!不过真是谢谢你啦,赫洛利亚,你真是个天使一样的大好人!”
“对了,霍莉,”青年似是想起了什么,漂亮的面容上忽然划过一丝凝重和犹豫,“你最近一定要听卡勒尔先生的话,别出去乱跑,外面很危险,不要让他担心你,知道吗?”
“你哪一次来不是这么说?我都听腻了。”
“这次不一样,情况有点复杂——唉,反正你呆在家就行了。”
“放心吧,就算我想出去也没办法啊,鬼知道这积水什么时候消失。”
青年微微放下心来,他又问了家里的近况,等挂钟指向晚间八点时,准备起身离开。
“不留下住一晚吗?”卡勒尔先生有点惊讶,“还在下雨,又这么冷,你的身体吃不消的。”
“没办法,今天其实没到休假的日子,我是偷溜出来的,在门禁前必须回去,不然被发现了,我这个月薪水起码得扣一半。”
听青年这么说,爷孙俩也不好再坚持。霍莉反复叮嘱赫洛利亚注意安全,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门口。
赫洛利亚弯腰将裤腿卷起,撑开那把破旧的黑伞,涉水慢慢走远了。
冰冷的积水贴着皮肤,将凉意送进骨髓深处,让他打了个寒颤。
待终于淌过这湖泊时,青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九年,整整九年。
从十七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六岁,姜昼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邹巧巧曾宣读过一条规则——“影片中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不同步,不建议有精神类疾病史的人参与本项目”。
“——打个比方,你在某部电影里度过了十年,现实中可能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姜昼从未想过,这句随口举的例子,真的会一语成谶。
九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了欧维辛庄园埋藏的惊人秘密,认识了很多很多人。米勒牧师、维里安伯爵夫妇、玛格丽特、安妮、梅妮太太、许许多多的仆人……
还有一个……他最不愿回忆的名字。
——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每每午夜醒来,一点浩瀚如深海般的蓝,总在他的梦里辗转。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啊。
姜昼忍不住苦笑。
九年前,弗因肯家族的后裔——锡德兰斯血洗欧维辛庄园,揭开了被尘封多年的秘密,所有参与过围剿吸血鬼的贵族世家无一幸免。
在那之后,整个上层社会乱成了一锅粥,花了好几年时间才重新洗牌,但贵族阶层的衰落已无可避免。同时,消失多年的吸血鬼族群再次现世,时不时传出一些袭击人类的新闻,弄得人心惶惶。
按理来讲,人类和吸血鬼应该各自派出代表进行议和谈判,重新签订协议,双方一明一暗,和平共处,可惜锡德兰斯似乎并没有收拾这烂摊子的意思,报完仇后就彻底消失了。
对于这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银行家,姜昼不知该作如何评判。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强大而冷漠,犹如精密的机器般践行着这条准则。
姜昼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锡德兰斯的情形。
那时他在白猫莉莉和安妮的帮助下,从紧锁的衣柜中脱身,并不顾一切地赶至会场,见到了宛如人间炼狱般的一幕。
锡德兰斯缓缓走到姜昼身前,冰冷的眼睛里闪过审视,却只留下一段不带丝毫情感的话:
“——你本不该有资格继续站在这里,但既然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影子,那么恭喜你,获得了苟活的一线生机。”
——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影子。
影子,影子……
伊格莱尔。
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心中都如针扎一般,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那人曾在他毫无防备之际,亲手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却又坦然地走向早已知晓的死局,以命换命,留他一人在世间苟延残喘地游荡。
他曾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能与伊格莱尔交心,事实上蠢得一塌糊涂。
他始终读不懂对方的想法,还有感情。
风刮得越来越猛,几乎将破旧的黑伞吹翻,姜昼只好收回思绪,寻了处屋檐暂避。
望着黑黢黢的雨帘,他疲惫地靠在阴冷的墙壁上,无知无觉地发着呆。
姜昼不知道任务已经到了什么进度,也不知道这场电影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九年的时光太过漫长,他拖着一副病体残躯,身心俱疲,甚至时常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曾经的演员姜昼,还是那个身世坎坷的赫洛利亚?
泼天落雨声里,无人给他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有宝说看不懂这个剧情,是我写得太意识流了吗_(:::з」∠)_
大致梳理一下(虽然感觉也没多少人会看hhh:
1.伊知道庄园拍卖会上会发生不好的事,所以在前一夜捅了赫一刀,把他锁在柜子里,不让他参加。
2.伊是可以提前逃跑的,最后没跑,以命换命了。
3.锡很早之前就知道赫的真实身份,只是不懂伊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从程序上来说,以命换命是可行的,于是他没杀赫。
4.把赫从柜子里救出来的是安妮,因为安妮可以感知到赫的大致方位,莉莉只是一只小猫,它没办法短时间内弄开柜门。安妮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后面还会出场的。
反思了一下,前面几章为了营造氛围(怎么感觉就是故弄玄虚)一直在切换人物视角,脱离主受视角后叙事就很凌乱,其实氛围只是锦上添花,让读者看懂才是第一位,但是写出来的部分也不太好改了,只能在以后的剧情里注意了。万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