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飞扯下银扇坠,在手中掂了掂,这个重量很明显不会是纯银的,他的猜测更不会错。
果然不出所料,他不禁满意地笑起来。
小刀轻松就划开了扇坠外面那一层银,方玉飞揭开外面薄薄的裹银,露出里面雕刻精细的翠玉牌,在玉牌背后就刻有魔教的星月标志。
“这就是了罗刹牌!教主亲手所雕,上面还有教主的名字。”
方玉飞举起玉牌向来这里的魔教高层展示,但他却不走近,小小的玉牌,别人怎么能看得清真假。
花白凤对最后的结果似乎毫不关心,她面无表情,乐于看着拿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辈们,在耍他们自己并不觉得好笑的把戏。
岁寒三友,孤松,寒梅,枯竹三个老头子自己先装模作样的吵了起来。
“你说这是罗刹牌它就是?你有证据吗?”
“我看是真的,藏得那么小心就怕有人图谋不轨,万一被人半路抢去怎么办,你看,现在罗刹牌不就到了别人手上。”
“那这么说一定要荣老板来做我们新教主!”
花白凤忽然很愁,这帮人怎么会把教主的位置给一个不会武功的生意人做,教主一死,让这些人内斗起来早晚要断送魔教的兴盛大业,自己更混不出头了。
还想新教主会厉害一些,压制这些废物,继续魔教入主中原的大业,结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荣老板,怎么看都不像和江湖魔教有关系。
今天这荣老板凶多吉少。
可惜,他长得那么好看,月牙似弯弯的笑眼,这么快就要死不瞑目了,让人怪心疼的。
花白凤拿着圆月弯刀,事不关己地旁观着。
杀人的人早已经准备好。
顾惜朝的手在小包里握了很久,手心早就满是热汗,他将双刃的小银斧拿出,扔向一直紧紧盯住的荣仅。
神哭小斧,呼啸而出时发出一种神鬼哀嚎般的尖啸声,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顾惜朝在动手。
他的确很不适合做暗杀的活,关于暗杀的所有禁忌他就算知道,也不屑去做。
荣仅躲得很及时,他不是在躲小斧,而是轻轻巧巧的一个转身,直接躲到了陆小凤身边。
真是太聪明了,荣仅就该是这么预料中的聪明。
顾惜朝一击不中,也没有懊恼,反而很不意外地想道,在瞬间里,一个从未踏入江湖的人,就能判断出这里唯一能救他的人是谁,真是厉害。
这次自己的选择可能是错的,但已经出手,就没机会再后悔了。
荣仅的动作不及小斧更快,可惜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神哭小斧难以硬挡,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都没有足够的把握,所以他抓住荣仅的肩膀向门口退去,眨眼间已退出几丈之远。
顾惜朝随即抽出佩剑,紧追而上,身法快得惊人。
荣仅看他一眼,那双弯弯的眼睛半眯着,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生来如此,怎么看都带着笑。
笑得让顾惜朝心里发寒。
顾惜朝接住旋飞而归的小斧,转身再次掷出。
荣仅根本头也不回,跑到明商会馆的大门前,沉重的木门开了一条缝隙,接着就是几颗寒星暗器从门外飞入,从荣仅身边擦过。
这些暗器被什么吸引一般,瞬间都到了陆小凤手里,他接住了暗器,清晰听见荣仅淡然道:“无情大捕头,你发暗器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里面有人?”
“有心情说这些,再不出来,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荣仅伸手把门又推开得大一些,跑得极其轻盈,一转身便又到了无情身后。
顾惜朝没法再动手,把小斧和剑都安安分分收在了他们原来该待的地方。
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陆小凤已经不能对付,再加上无情追命,第一次不能得手,顾惜朝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他早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有哪个江湖高手会特意请一个外人去杀不会武功的,除了身份避嫌之由,不会武功的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
没办法,顾惜朝自己也不想做太简单的事,他是自愿来的,有什么结果都只能认命。
荣仅轻轻地扫了几下身上灰尘,整肃得和来时一样气派,想拿出扇子,手里抓了个空,才想起来已经让那方玉飞拿走了。
手指虚空一握,荣仅收回来手改为背在身后,迈步便走。
随他来的那个侍从跟上去问了几句话,看意思是不打算骑马回去,他还要在附近住下了,用命看热闹不成?
无情对荣仅好像有些超出寻常的耐心,现在这耐心也用光了,声音冰冷,不客气了很多。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你?罗刹牌和你有什么关系?究竟什么人要你死?”
荣仅听出这是无情被自己晾得多了,实在忍不住想找回面子,故而回过身蹲下来,和轮椅上的无情一般高。
他放软了语气道:“我特别想知道,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你不要说,我也不听,好不好。”
说着还笑眯眯地捂上了耳朵。
无情俯视着现在比自己还低半头的荣仅,道:“你与谁都是如此说话?”
“没有。”荣仅坦然道。
“我见令师诸葛神侯的时候……想必你也知道你师父对我的评价,知书达礼,文雅风流,不好吗?”
“世叔的确说了,他说你知书达礼,文雅风流,只不过性情莫测,狡猾多变,不可信。”
荣仅沉默片刻,笑道:“说得对。”
无情最后瞥他一眼,扭过头不打算再理会,更不想进去掺和魔教中的事,亲手转动轮椅,和追命事不关己地走远了。
南宋的江湖到底是四大名捕的管辖之地,魔教同样不想在这里与他们结仇,他们救下了荣仅,也没有人来多说一句话。
新教主到底是谁,这才是最重要的,杀了他方能安心去夺教主之位。
让荣老板替死,终究只能抵挡一时而已。
荣仅回到客栈先沐浴更衣,给自己挑了把新折扇,还特意配了个玉扇坠,天色很快就晚了。
这小南宋的文人雅士出了名的会玩儿,附庸风雅四个字,在这里处处都展现得淋漓尽致,用什么扇配什么穗,路边卖茶的都能说些门道出来。
出门一趟再回客栈,荣仅的闲情逸致也耗费了不少,终于有些困倦了,白天在明商会馆的事全似没有发生过。
陆小凤正坐在桌边喝酒等着他,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
“你和名捕无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有人要杀你?给你罗刹牌扇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荣仅一回来,扑面就是三个不客气的问题。
他和陆小凤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却也未有不悦。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荣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然地品着。
“他们诸葛神候撑了南宋半个朝廷,要对抗宰相傅宗书,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他们又不喜欢太贪,总要找地方寻财路的。”
陆小凤道:“所以,你会给他们出钱?为什么?”
荣仅转着杯子,微笑道:“有他们行方便,生意好做,不要问我为什么不找傅宗书一系,南宋多撑点时候,我的钱更容易赚,而且……我这么做也是朝廷默许的。”
“哦,所以你这幕后老板和四大名捕有来往,江湖上的人还要给你几分薄面。”
陆小凤从小就游历各地,不知道自己算宋人还是明人,总归是个汉人,不免为南宋生出点伤春悲秋之意。
南宋要撑下去,就不能让傅宗书一手遮天,大明要吞并南宋非一朝一夕之事,然而蒙古,西夏在侧,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明要南宋暂且把蛮夷拖住,分担一部分的边境压力。
所以同样想吞并南宋的大明,反而在支撑南宋朝廷里与傅宗书一系对抗的清流,不让傅宗书太快搞垮南宋。
靠敌人的需要活着真是一种悲哀。
陆小凤接着道:“无情与你私交不错,这不是你出钱就能做到的,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这其中的关键,有意帮那新教主把罗刹牌带来?”
荣仅低头缓缓饮茶,神色不明,淡然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路上遇见的行商给我的而已,不要再来找我了,明天我就打道回府。”
陆小凤见他这是下了逐客令,便道:“好,在下先告辞了,不过还要提醒荣老板一句,今晚最好不要出门,出了那道门照样有人要杀你。”
荣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谨,遵,教,诲。”
陆小凤很少被人这么不欢迎地对待,但他也不放在心上,别人不想他久留,那他就去喝酒。
夜色降临。
六月的风终于清爽了一些。
陆小凤喝完了酒,又回到了客栈,此刻他躺在客栈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槐树上,正能对着荣仅房间的窗户。
别人不欢迎,那他也要来看着荣仅,只要荣仅不死,自己的麻烦就小了一大半。
今夜起了点弥漫的薄雾,月色朦胧而迷离,陆小凤感到了几分睡意,荣仅的房间灯光忽然熄灭,陆小凤的精神也随之一清。
“这么晚才睡,荣老板真够忙的。”
陆小凤打个哈欠,听见嘎吱一声。
只见荣仅披着衣服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了看,没有见到什么异常,才关上窗户转身回去。
然后,灯又亮了起来。
陆小凤开始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吓到了这位荣老板,让他一晚上不敢睡,怕真有人来刺杀。
灯光下,人影在窗户上清晰可见,他似乎在桌边看书。
而坐在那里穿着荣仅衣服的人,却已不是荣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