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你要做什么了吗?”
顾惜朝垂头不言。
他既然得知了傅宗书的秘密,就已经是局中人,无论什么要求都不得不答应了。
“老夫托施屏公公的关系,让他向蓝小学士,向太子去举荐你,等你成了事就回来和晚晴成亲,以后就去大明那边,范瑶还能奈何?”
“那我……”顾惜朝实在想不到傅宗书竟然会如此安排。
“你放心,你会是老夫的好贤婿。”傅宗书的表情更祥和了些,更是亲切地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在大明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满腹才华,只不过你仍然是宋人,是丞相府的人。”
顾惜朝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无比沉重,头更低垂,道:“惜朝不明白,我就算得太子青睐又如何?”
对傅宗书能有什么好处?
大明太子就算真的肯用他,傅宗书在这里已经权倾朝野,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难不成,相爷要杀明太子?”
顾惜朝想得太远,心中忐忑,生怕傅宗书真有这种打算,让他去执行,那他那里还有命回来见晚晴!
“他端王时就在朝堂颇有威势,若他突然死了,大明恐怕会向我们大举起兵,到时候朝中必然主战之声甚嚣尘上,武官力争上位,对相爷并无益处。”
傅宗书一摆手,冷笑道:“杀他做什么?虽然我看不惯他总是派个太监来传话,但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在朝堂上傅宗书虽然一手遮天,但他毕竟是文官,手下也尽是文官系,南宋武官地位低下,说得上话的也大都投靠了诸葛神侯。
到时候战事一起,武官的地位多少会升一升,大宋史上莫不如此。
那些武夫得了势只怕要第一个找他算账!
虽然京城中的守备军看起来在傅宗书手中,而一旦打起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明与大宋合攻吞辽,这件事至今还被武官们当做荣耀来讲,傅宗书听了那些言论,只不屑的想:没有本相爷,当年还是端王的明太子,怎能说服明皇帝合作攻辽呢?
有如今还不全赖他傅宗书的功劳!那些个草莽武官不知感恩,还想杀了他!自然全都该死!
丢了逆水寒剑的李陵就是第一个该死的。
傅宗书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又安抚了顾惜朝几句。
顾惜朝的出身实在低贱,但实话说,此人的才能品貌倒的确勉强配得上女儿晚晴。
“你是魔教中人,以后要是去了明太子那里,地位自然不同,如果你能取代了他身边那位小学士的位置,更是再好不过,到时候我会给你任务。”
傅宗书厉声道:“但现在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连云寨!”
连云寨……
大宋的骨气,连云寨!
名震江湖的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前面不远处就是连云寨了,听说那里的大当家是南宋的英雄人物,荣老板是否有兴趣拜见?”
楚留香点燃桌上快干涸的油灯,抬头又看了看坐在榻上乱翻书的荣仅。
在这荒野小庙里借宿,本以为荣仅定会嫌弃,楚留香想不出他还会用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此刻他竟然是如此安静,好像睡在这种发霉的破地方已经习惯了。
楚留香把四大名捕准备的干粮拿出来一些,亲手给荣仅递了过去。
路途已越发荒凉。
这里原本是辽地,六年前瓜分成了宋土,另一半是大明所占,还有部分被蒙古趁机所吞。
连云寨也就挪了地方,专在交界地阻挡侵入的敌兵。
荣仅看着那些干巴巴的点心,拿在手里挑剔地打量,说道:“你最该考虑的是怎么让我更舒服一些,留香,我可是花了不少钱请你来。”
留香和刘向本来就太过相似。
一听他叫名字,楚留香总以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名字叫得又快又含糊,让楚留香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这不过是大明北方人的口音罢了。
楚留香道:“这是无情为你准备,应该是他们带的东西里最好的了,你荣老板就赏个脸,吃了吧。”
荣仅笑了笑,还没有回话,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是有人在那里故意逗引屋子里的人。
楚留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他来的时候,这个声音就跟了他一路。
他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感到肩膀上一重,荣仅已飞快躲到了他身后,双手用力压在楚留香的肩膀上,真见了鬼一样。
这人平日看起来嚣张得不可一世,竟也有这么胆小的时候。
楚留香觉得好笑,可脸上一点都没有笑出来,安慰道:“放心,有什么事我先上,一定保你周全。”
荣仅挑眉道:“自然你先上,难道要我上?”
楚留香叹口气,这二十多年来,他以为只有女人能让自己毫无办法,现在对一个男人也只能无奈叹气。
难不成他真的动手打自己的老板吗?楚留香从来不太愿意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
荒庙房中灯火幽暗,不住闪烁。
几步之外的窗上有树影摇晃。
楚留香感觉到肩膀上的手在用力扣着他,仿佛生怕下一刻那窗户扑进来什么鬼怪。
他没法回头看见荣仅的表情,但感觉到身后之人的紧张,因为他的肩膀在疼,他想不到荣仅的力气竟然大得吓人。
现在荣休的名字流传得无处不在,江湖百晓生放出话说,荣休的武功以当初十五岁出手时的情形来评断,在如今的江湖也不可能会掉出前十,何况又已过了十三年。
也许这一家子都是练武奇才。
他听见荣仅在耳边淡然道:“我怕鬼。”
楚留香盯着那窗户,道:“的确是鬼,是该死却一直死不了的鬼。”
荣仅的鼻子不仅是比楚留香灵敏,而是比世上大多数人都灵敏,他忽然放开楚留香,独自走到窗下。
“你在找人是不是?”
窗外真的有人应答,高兴地问:“对,我在找我儿子,你知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立刻抢步到荣仅身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荣仅,你怎么会知道窗外的人是谁?又知道他在找人?”楚留香简直看不出这么年轻张扬的商客哪里像个江湖人,若非是为了他弟弟,也不能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如此了解。
真是怪哉,他和弟弟的关系究竟好还是不好?
荣仅没有答话,把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来,打开竟然是糖块,他装在身上好些日子,大部分都压碎了,成了糖粉。
外面那人见了,从黑暗中一跃而起,楚留香吓了一跳,要把荣仅护在身后。
只见一个胡子花白,高鼻深目的老头子从房檐上吊了下来,在这暗夜荒庙里,突然落下一个容貌诡异的老叟,头朝下,脚朝上,常人恐怕要被活活吓晕过去。
这人包着头巾,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不像中原人打扮,指着荣仅手中的糖:“对对对,这是我送给我儿的,快说,我儿在哪里?”
“你儿?可是杨过少侠?”
老人瞪起眼睛:“废话!除了他还有谁,快说!我儿杨过在哪儿?”
这个霜糖块是大明北地的小吃,一点都不便宜,常为大富人家享用,甜的东西本就昂贵,何况是专用糖来做的吃食。
入了宋地后更加罕见,如果不是这特别的味道,荣仅还猜不出来人是谁。
想必杨过那些当毒药不要钱洒下的糖霜,全都是这位武林老前辈,西毒欧阳锋送给他的,当然,欧阳锋早就疯了,他没有钱,肯定是从店家抢来的。
所以他一路跟着楚留香来了这里,因为楚留香一定碰过这糖,看来……
荣仅扭头在楚留香的脸上扫过一眼,想道:“他在那时候就跟上我了。”
可能是跟踪四大名捕才找到自己,整个江湖,恐怕也只有楚留香的轻功才能不被发现。
欧阳锋当年名震武林,是五绝之一,就算是疯了,绝顶的武功也没有荒废,楚留香一路都没有甩掉他。
所以楚留香不倒霉都不行,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掉,打又打不出个所以然,还能怎么样?
自认倒霉。
可欧阳锋来了这里,倒是给了荣仅一个脱身的机会。
他抓住楚留香的手悄悄道:“我让欧阳锋引开无情他们,你带我走,我就把那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
楚留香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可不敢,被四大名捕他们抓住了,下半辈子只能吃牢饭。
“是么?”荣仅倒看他要装到什么时候,轻拂他肩膀上的灰尘,好整以暇。
“那很好,我不想说的话,就算是四大名捕也别想撬开我的嘴,何况无情与我交情匪浅,他不会忍心在我身上用六扇门的刑讯手段,我不说便罢,这个秘密对你重不重要可不关我的事了。”
楚留香呆呆地看着荣仅。
那微笑期待而温柔,令人安心,俊美的面容仿佛一张画,瞧不出真假。
好生意,好算计。
他弟弟武功高强也要对他言听计从,就算不用“长兄如父”四个字压下去,恐怕也不能逃出他的掌心。
可是……可是可是!
他一个不会武功的商人,凭什么把这些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驱使如自己的手下一般。
楚留香真有些不甘心,他自负武功,也自负聪明。
还真拿眼下的情形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