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虽然不会编故事,但毕竟最近被雪疏影陶冶了这么久,就算不能照葫芦画瓢,也能照着老虎画出个猫来。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花满楼,“可是为我看病,耗费了那家不少积蓄,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家小孩儿也病了,但没钱找大夫,所以,我就去偷了一个富贵人家的一笔银子,留给了他们。”
“姑娘日后有了银子,还回去便是,想来那富贵人家,也不会介意你借了这几日。”
花满楼的说辞果然含蓄体贴,她自称是“偷”,他却改成了“借”。
“我自然是已经还回去了。”陆小凤还是要洗白自己的形象的,“只是这事儿我担心被我哥哥知道了,他一向希望我干干净净、光明磊落。”
花满楼笑了,“陆小凤绝不会是这样一个吹毛求疵的人。”
陆小凤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那是因为没遇上我的事儿,陆小凤是个‘妹控’。”她卖弄了下自己新学的词儿。
果然,花满楼狐疑,“‘妹控’?”
“就是凡遇到妹妹的事儿,就会跟平常不一样,格外地敏感介意。”
“姑娘也不必担心,这件事,只要你不说,陆小凤想必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陆小凤嗫嚅,“我把他送我的玉佩,落在那里了。”
陆小凤起身,悦耳的叮当声渐渐靠近花满楼,“花公子,”她语速放慢,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替我求个情?”
陆小凤知道,女人,尤其是一个美人,声音放缓,就会显得软软地惹人怜爱,尤其,她还一脸求依靠的表情。
虽然花满楼看不见,但她现在毫不吝啬地走了全套,他应该能想象到美人风情吧?
陆小凤将手轻轻搭在花满楼的肩上,朝着他慢慢俯身,吐气如兰,“我听说,花公子心肠软得很,应该不愿意见到我被苛责吧?”
离得他这么近,愈发觉得眉目如皎月,眼如秋水睫如扇,眉峰高耸硬朗,唇瓣却娇软鲜嫩。
陆小凤心如擂鼓,都担心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原来见那些手段风流的女人,她没觉得厉害,如今才发现,这在男人面前放下身段,也不是豁出去就能有的技能。
百密必有一疏,陆小凤忽略的那一点,导致她犯了一个致命的疏漏——上官飞燕对花满楼而言,如今最大的符号,是欺骗。
从她进门,花满楼就一直留意着她的举止步伐,哪怕她刻意放轻了、放柔了步伐,碎碎小小地婀娜着脚,可他从没有放下戒心。
而在她靠近的这个瞬间,他闻到了淡淡的药味,那是他这几日熟悉的药味。
花满楼浅浅一笑,询问道,“你去见过陆小凤了?”
“陆小凤应该已经歇息了。”陆小凤担心他要带着自己去见自己,下意识撒了谎。
“所以,你还没有见到他?”
她轻轻“嗯”了一声。
陆小凤有点紧张,因为离得他很近,他还没有推开她。
而且,他甚至,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他甚至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两下。
陆小凤的心脏直线跳跃到了嗓子眼。
女人对男人的试探,没有被拒绝,那就是接受,何况刚失恋的男人,本来就很容易接受一个不错的女人。
她在想,要不要再近一步:这个时候,如果是欧阳情的话,应该已经坐在她腿上了。
她整个脑子都在琢磨这一件事。
花满楼的笑容还是那么让人舒服,如清风,如明月,“我听陆小凤说,你和她性格很像。”
嗯?陆小凤心想,她说过这句话吗?可能是吧,“兄妹总是相像的。”
“所以,”花满楼还在微笑着,“我不想成为你的风流韵事。”他加了重音称呼她,“陆姑娘。”
他不知道陆小凤到底是在闹哪出,是在看看,他还会不会再上“上官飞燕”的当吗?有这个必要这么提醒他吗?
从刚刚“他”身上有药味,却偏偏要说没见过陆小凤,他就觉得奇怪了:正常人,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
而“他”走路,明显带着刻意——每一步都从脚跟着地,然后慢得出奇地到脚尖贴地。
他再一摸“他”的手,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可“他”这样戏耍于他,所以花满楼也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喊“他”“陆姑娘”。
陆小凤的脸倏得白了,她手也抽回来了,然后脸后知后觉地开始滚烫。
她猜他把自己当成了风流的女人,但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刻薄起来。
浆糊一样的脑子却又很快地意识到,他的表述还是很委婉的,只是可能觉得她这样的女人是在戏耍他,所以才把这样伤人的话说了出来。
脑子里嗡嗡地各种想法,唯一不变的就是离开这里。
“打扰了。”陆小凤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说这句。
她仓皇地从花满楼的屋子里出来,要不是把帷帽挂在门上,她都会忘记带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一路上是怎么回了自己房间,路上有没有人注意到她。
背靠着关上门,陆小凤缓缓地跌坐在地上,突然就忍不住掉眼泪。
脆弱,无力,悲伤……
她心里笑话自己:这个时候,她倒是不用装,也像个女人了……
陆小凤想到,石秀雪也是个不错的女子,可她对着花满楼恋恋不舍的时候,花满楼满脑子想的,也还是上官飞燕。
她的世界观里,要让男人动心,需要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雪疏影讲的那么多故事里,要么美,要么善良,要么强大——她是够美了,可花满楼看不见;善良,跟上官飞燕背道而驰;强大的话,上官飞燕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可能好男人,就只会爱上坏女人吧。
陆小凤酸涩地想:我七岁喜欢的东西,十七岁就不喜欢了;可是我十七岁喜欢的东西,我知道我七十岁了还会喜欢。而花满楼他早已经超过十七岁了……
她看着他会不自觉地笑,而他想起那个女骗子也会不自觉地笑;她知道自己起码要很久很久之后,才可以忘记这段感情,而花满楼……都说男人最难忘的是初恋,花满楼这个母单,轻易不动情,动情怕是要傻好几年。
陆小凤的眼泪还在忍不住地嘀嗒,她声音里满是悲伤,“统子,我努力地试过了,可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她已经卑鄙地挑了他情伤未愈的脆弱时刻,卑鄙地暗示她对陆小凤很重要从而卑鄙地绑架着和他多年的朋友之情来提醒他拒绝后的难堪,卑鄙地模仿着另外一个人的所有过场……
她都已经开始怜悯这个卑鄙的自己了……
可是花满楼连他八分的温柔都减去了七分——是因为她的声音很难听吗?他也不像是这么浅薄的人……
可是一个看不到脸的瞎子,他又能看什么呢?
是她今天的铃铛吗?
……
她脑子乱哄哄地翻滚着各种想法,但她太过聪明,就算用无数个浮于表面的理由去混淆自己的思路,她也知道,最下面被遮盖着的真实原因是:他不喜欢她。
而且很可能,她离他偏好的类型相距甚远,所以他才这么不客气,从最开始就断掉一切可能。
——他对石秀雪,都比对她和善温柔。
“没事。”陆小凤的眼泪放缓了速度,“爱而不得,本就是这不如意的人间常态。”
在她最落魄的时刻,都是统子陪着她。
虽然统子偶尔也不太靠谱,但那么多丢脸的瞬间都一起经历过,陆小凤也放下了坚强,直抒情意。
“我幸运地遇见他,爱上他,剩下的不幸,本就该我自己来承担。”
她坐在地上,仰头靠着门,眼泪慢慢地止住了,“我有自信对他的爱不输给任何人,可是,我没有自信,不输给他。”
他们都是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的人。
犟人碰犟人,比起玉碎,还是瓦全吧。
陆小凤把最后一滴眼泪抹去,才恍然意识到,系统一直很安静。
“统子?”
深夜,寂静无声,勉强可以听到雪疏影绵长的呼吸。
——她说统子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敢情它一直都不在啊!
陆小凤气到爆炸:怪不得她说让它留在这里等,它那么听话呢,原来是已经做好决定跑路了!
它现在是不是太不关心自己了?
她换了女装诶?她当着它的面换了女装,它居然都没想知道她去干什么?它那么八卦,居然都能忍住?
这都不是外面有别的狗了,这是在外面认了狗主子了吧?!!
陆小凤义愤填膺,而眼前唯一的活物雪疏影还在甜甜地睡梦中,她抬起脚——不对,还是女儿装。
她换好装束和胡子,抬起脚狠狠一踹:很好,醒了。
雪疏影迷迷瞪瞪一个激灵:啊,嗯?“你还不睡啊?”
“你往里点儿。”
雪疏影闭着眼睛,往床里边缩了缩,“早点睡,熬夜对身体不好。”
陆小凤躺在床上,瞅着雪疏影的脸:这姑娘也真是心大,上次西门吹雪在的时候,也看过她的“男人身”,居然还敢躺在她床上睡,也不怕她是男扮女装——不对,她摸过她了,这么一想,陆小凤又想踹人了。
她抬了抬脚,雪疏影却猛地睁开眼,吓她一跳。
雪疏影的眼神已经清明了,她盯着陆小凤的眼睛:“你眼圈怎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