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卢青衫要放毒箭，方百花和其余十个弟子往四周平台躲避。

闵克闻言也扛着绳梯往墙边跑，“道长还不快跑？他那吹箭垂直往下掉，给风一吹东倒西歪，要是没扎到方百花，反掉到这一层，咱们仨可倒大霉了。”

李成华道，“跑什么？哪里就那么倒霉了。”

徊黎道，“奇了。他们怎么光在那跑，也不下来？”

闵克抬头看去，方百花一行人已经跑到上层平台上，自己带了几个弟子正在葡萄架旁试探，除他们几个以外，其余人竟都在乱跑。先前闵克和他们在晒房顶上并未仔细过招，这会儿再细看去，才发现其中不少人一乱都不成样子了。

李成华道，“贫道已经细细观察过葡萄架了，每层葡萄架只有三个对应着绳梯的缺口可以通往下一层。咱们现在砍了绳梯，上层的葡萄架又来回的转，怎么下得来？”

“管他有没有缺口，随意选个空隙大的跳下来便是。”越离道，“他们下来，我们杀么？”

“遇事只知道打打杀杀、逞凶斗狠只会害了你。”李成华手中拂尘朝下一甩，与此同时指间射出三颗石子，中层葡萄架也开始旋转，“贫道已做足了准备，他就算找到空隙跳下来落到中层，在贫道的回飚白雪阵里也定走不出来。”

闵克心中无比佩服，“不愧是道长，这番准备做得令在下心服口服。”

先前他听人说起过，江湖上不乏一些能人异士，可以操纵阵法，只需几排新柳几株梅花，法门一转，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逃脱不得。闵克又观察了片刻，问道，“道长不妨给我说说你这阵法到底有何等玄妙，只靠几串葡萄就能挡住手里有刀剑、身上会武功的人？”

李成华微微一笑，朝上层朗声道，“方掌门就请在上层台上休息，卢掌门也请莫要下来。贫道已在葡萄架下设了阵法，又系足了刀子，谁若跳下来保不齐要被刀子削掉肉、划伤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越离恍然大悟，“原来这阵法的窍门就在于系刀子。”

夜魔门的人听了这话纷纷辱骂起来。方百花朝下骂道，“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老牛鼻子分明是口不对心，道貌岸然！”

闵克道，“分明是你这妖女扬言要杀我们在先，李道长设阵只为自保。我们堂堂正正，只防小人。若先下来的是卢掌门，自然也不必挂刀子准备了。”

李成华听了二人夸奖，心中不安。他压低声音在闵克和越离耳边说，“窍门其实是放狠话。贫道身上压根没带刀子。”

闵克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小声道，“他们万一不信，你这窍门不就没用了吗？”

李成华道，“非也非也，心理战本就是决胜的关键。若是运用得当，比武功还强些。”

方百花听不见他们说辞，恨道，“你们要是真放心得下我，还有必要设什么烂阵？”

闵克笑道，“你这么凶，发簪我也不还你了。”

方百花急道，“小贼休要猖狂！簪子要有半分损坏，姑奶奶下去定叫你生不如死！”

“这么舍不得？你若带那些弟子们拜我，我说不定就还你了！”闵克话说到一半，突然有支吹箭被晾房内的冷风吹斜，直朝他们射来。

李成华略一伸手，再次摊开时，手心赫然躺着那蓝光闪闪的吹箭。他松了口气，“本来贫道也没什么把握，但现在有了——只需趁他们不注意把吹箭挂上去即可。”

越离道，“道长好内功。”

李成华捻着白胡子笑道，“哪里哪里。吹箭随风乱摆，速度不快，已经没什么气劲，换你也接得住。”

越离摇头，“接得住是接得住，但吹箭有毒，换做是我只能躲。若非内力菁纯，是不敢徒手接暗器的。”

闵克小声提醒道，“但武学有的是时间探讨，咱们先偷偷把吹箭收了，免得方百花下来。”

三人说罢就在中层蹑手蹑脚的寻起吹箭来。寻找之际，方百花带着徒弟已经在上头走了好几圈儿，耗光卢青衫所有吹箭和找到通往中层葡萄架一样困难。

玉箫派的飞箭三支也不过一指粗，先前方百花浅看过一眼，每个弟子身上少说都带了六七个箭筒，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一物打中了她的手臂。

她下意识闪身倒回墙边，却听到卢青衫在上头哈哈大笑，“这回方掌门可成了惊弓之鸟，不过一块小石子，也能把你吓成那样。”

卢青衫正掂量着一把碎石，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和她的一群徒弟。吹箭太轻不好控制方向，但换做石子就好发力得多。虽然无法精准命中几处死穴，但用来捉弄人绰绰有余。

先前那个高个玉箫派弟子看卢青衫玩的高兴，自己也捡了块大石子朝着方百花弹去。方百花侧身闪避，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顺着衣襟滑进她怀里。

方百花脸腾得涨红，她强压怒火，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小人也配笑话我？”

她毫不扭捏的伸手将刚刚那枚石子掏出，她小声对一边的弟子吩咐了几句，又接过一个小物件。

上头玉箫派几个男弟子正笑得一脸得意，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那男弟子几乎同时惨叫出声，向后躺倒。

卢青衫一惊，急忙拉过一看，那男弟子的右眼竟成了个血窟窿，方百花手里拿的是个弹弓。

卢青衫怒斥，“方百花，你好歹毒的心！”

方百花道“你们围成一圈朝我放毒箭，倒不觉得自己歹毒了！”说罢，她用弹弓继续瞄准，“徒儿顽劣，平时最爱打猫打鸟，今天正好打你们几个小畜生。”

玉箫派的听了这话也不敢继续围着天井，退到后头，许是救治同伴、商量对策去了。

李成华长叹一声，“二位掌门早听我的和平共处该有多好。”

“活该挨打。”闵克正帮着李成华把最后一个吹箭挂到一层葡萄架下，“道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李成华道，“下去看看刚刚掉下去那两位小兄弟还有没有命？”

闵克道，“道长要救那些小恶贼？我可不去。”

李成华道，“那你自己在这儿等着。”

闵克打了个寒颤，“我还是跟你下去吧。但我只看看，不救人。”

三层依旧没有点灯，光线也越来越暗。晾房的墙上虽然多孔，但只能隐约能透出一点远方的红光。

闵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道长视力真好，下头这么暗，没有火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李成华道，“你有所不知，只要心中有光，那走到暗处也能视物…”

闵克左耳听右耳冒，懒得听他讲这些大道理。先前方百花那两个徒弟都掉在了晾房地上，此时进气没有出气多，李成华过去扶，偶尔能听见一声哀哀的叫唤。

起先外头乱成一团，到了晾房方百花和卢青衫又吵又打，倒也不觉得什么。此时他们下到底层，听不清那两位大掌门对骂；城里离得又远，外头动静挺不真切，只有树叶沙沙的响，和那两个倒霉鬼越来越虚弱的倒气声。

晾房底下是些被风吹掉的腐坏葡萄和小枝叶，软软的积了一层，散发着一股酸溜溜的酒气，被冷风一吹，气味又冷又潮。

闵克搓了搓胳膊，觉得怪瘆得慌，“道长，你看好了没有？”

李成华道，“这一个是活不成了，我看看另一个。”

闵克不想看那两个摔得稀烂的人，又觉得无趣，便转着方百花那只发簪把玩。这发簪方百花已开口要过好几次，想必爱惜，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纪念价值。他再一看，不自觉的咦了一声。

越离问，“怎么了？”

闵克把发簪递给越离看，那是支由通体纯净的羊脂白玉制成的尖头扁簪，簪头雕了一朵巧夺天工的昙花，最巧的是花心处雕成了莲蓬状，莲蓬窝里没有莲子，只镂雕了三颗花蕊，上头有颗晶莹碧绿的花药。

闵克道，“方百花一开始喊着要我还她，我还没留意。寻常的和田玉颜色柔和、质地均匀，还从未见过哪块玉能有这样翡翠似的零星俏色。”

越离道，“首饰我怎么懂，兴许是后嵌进去的？”

闵克道，“这簪子浑然一体，莲蓬孔洞又小，要镶嵌其他石料子进去根本不可能。”

李成华检查过那两个后生，眼看着都没得救，也来看那玉簪，还低头闻了闻，“这簪子有股香味。方才贫道先前闻到，还以为是你身上带了什么香饼香袋。”

他又问那个喘气儿的夜魔门弟子，“小兄弟，要不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第二个弟子也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李成华能做的也就只有帮他点了几处止痛的穴道，“方百花善于用毒，这东西说不到是什么毒药或解药。依贫道看还是先不要还给她的好。”

闵克心想这玩意闻着不像花香也不像木香，怪渗人的，我可不拿了。他一摊手，看了一眼越离，“你拿着？”

越离嗤笑，“你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闵克问，“我什么时候不机灵？”

越离道，“方才道长说要拉你，你毫不怀疑就听他的话开始割梯子，也不怕他到时候扔下你。可见是有脑子，但不多。”

“道长方才在外面拉着我一道跑，是个好人。”闵克也不恼，“不像你小子长得一副妖女相，说不定和方百花一样歹毒。”

越离冷哼一声，不想再和他讲话，自己转身回到中层去了。

李成华道，“唉，你们还有心思吵架！不过年轻人吵架也好，怪热闹的，说说话也省得晚上犯困。”他接过闵克手中的发簪插在发髻上，然后继续问那活不长的夜魔门弟子有遗言没有。

闵克懒得再看越离，坐到一旁，盯着墙上摇晃的影子发呆。他看着看着，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外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好像有重物坠地。

他瞬间精神了不少，一时好奇便凑近了去看。外头一片漆黑，竟是连星光和地面都看不见了。他后退两步，觉得自己先前盯着看了半晌的墙上影子十分不对劲——他明明在一层还能看得到的红光，到了这儿却没了。

闵克再次凑上前去看，正当他看的专注，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到了他的睫毛。他把火折子凑过去一看，墙洞里正往里探的赫然是两根苍白的手指！

他大叫一声，李成华被他这一叫吓得心脏狂跳，问道，“你叫什么，见到鬼了？”

闵克指了指墙壁，“道长，这外头有人，黑压压的都是人！”

李成华捡起一边掉落的火折子，凑到墙边一看，那手指头已经动了地方，没一会儿就出现在更高的格子里。他道，“哪里有鬼？那分明是人正要往着晾房里爬！”

两人连忙往上跑去，闵克远远的听到上面有打斗声和葡萄架骨碌碌转动的声音，心道一句不好，上头一定出什么事了。

如闵克所想，越离也已经爬到了下层葡萄架与他们汇合。越离简单地讲了来龙去脉，他们才知道，原来那个被打瞎一只眼的后生正是卢青衫的亲弟弟卢青裕。卢青裕接受不了自己右眼被打烂的事实，又疼痛难忍，绝望之下就从晾房顶上跳了下去。

卢青衫原本还想下去救弟弟，但火把一照，晾房外头全是得了疯病的人和企图进来避难的人。卢青裕一掉下去就被僵尸捡起来啃了个七七八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一幕刺激得卢青衫几乎要发疯，冲下去就要和方百花拼命。

他们这么一跳，一层平台和葡萄架上共堆了十八个人，人全搅在一起。

方百花自己带着两个女弟子跳至中层葡萄架，卢青衫也带了两个弟子跟着她往下。三个夜魔门人和三个玉箫派人到中层葡萄架刚一落脚，李成华白雪阵法马上触发，两排葡萄架开始按相反的方向旋转。

那些悬挂着的葡萄随着架子的转动开始移窜，像打算盘似的毫无规律，阻碍了五人的视线。他们一边要防止敌方偷袭，一边又要小心挂着有毒吹箭的葡萄，战况焦灼，一时之间难分高低。

李成华了然道，“他们先前那通乱跑，你们也看到了，少说有一半人都只是出来见世面的，功夫练得并不到家。卢青衫和他的手下武功虽差，但胜在配合得当，他们一时之间拿不下方百花，肯定转头改去杀她那些小徒弟。”

越离道，“道长猜得没错。”

闵克长叹一声，“看来她是想自己引开卢青衫，好破了他们的配合，免得更多徒弟枉死。放在平日里，换做是谁都不会中她的计，但卢青衫才刚死了弟弟，心如刀绞，也就跟着跳了。”

越离道，“再这么等下去，外头有病没病的全爬进来，就该轮到我们心如刀绞了。”

“小越说的对，还是得上去看看。”闵克这会儿也不好再跟他计较，“我看还是先奋力冲上去，好歹看看外头有多少人，心里有个底。”

李成华依靠着自己对阵法的了解，带着两个后生入了阵。闵克和越离跟着李成华往前走，和卢青衫方百花之间只有数串葡萄相隔，不由觉得心惊肉跳。

此时中层葡萄架已越转越快，甩得两个第一回进阵的少年头晕目眩。方卢和二人门下弟子与他们相隔不远，距离不过咫尺，有几次闵克甚至觉得有兵器在自己面前擦过，但转眼间，兵刃拳脚又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闵克不禁在心中感叹，这白雪阵果然厉害，就是不挂刀子，光转也能把人晕死。

武林中人近身交战不光要靠自身武艺，更多的是要根据对方动作、周围环境做出判断，越是高手越依赖周身气劲变化。

白雪阵中葡萄移来挪去、气流错综复杂，与此同时又要追踪敌人躲避偷袭，一旦入阵就是神人也难以专心。

正当闵克细想阵法，他们马上出阵之际，方百花不顾被吹箭划伤的危险硬从暗中冲出，运足内力一掌朝闵克击来，“奸贼，还我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