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各怀心思,围着一壶毒茶坐在桌边。
李成华道,“贫道听着客栈里的脚步声倒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暗算。下毒的贼人定是想先下手为强,免得最后竞争不过。”
闵克心中感慨,只觉得李道长真是好功夫,一面给人算着命,一面还能耳听八方。换做是他自己,是没法这样一心二用的。
李成华又道,“还未得手,我们不妨先逃。”
闵克笑道,“好没胆量的话!”
李成华也不恼,“难道是怕自己轻功不好,跑不掉反被贼人追上?”
闵克向来最听不得人讲他怕了什么。他辩道,“我怕?再好的轻功,能快的过马?况且我的马可是当世名驹,日行千里...”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窣铃声。闵克瞬时听出,这定是自己爱马脖子上拴的铃铛。那红马是他从小养大,十分上心,便急忙走到窗口向外看去。那红马竟是自己咬散了绑好的缰绳,向东奔去。
闵克道,“不好,我的红莲扔下我,自己跑了!”
李成华和越离也走到窗边,眼见那马独自一路跑远了,无不惊愕。此马果然如闵克所说,跑得四蹄生风,就算是轻功再好的人立即翻身出去,也追它不上。也不知这马到底是怎样咬开缰绳的,竟像猿猴一般灵巧,难怪一见有事就跑了。
闵克望着远去的红马,这顽劣的畜生何时撒欢不可,怎的偏偏这时候跑了,叫他在人前丢脸?况且又无人提刀砍它,跑了作甚。
越离道,“他既不想跑,那我们现在下楼,杀将出去。”
李成华问,“杀谁?”
越离道,“不是黑店,就是贼人。干脆一并杀了省事。”
李成华道,“现在不知外头情况,保不齐有多少贼人在外头埋伏。若此时莽撞杀出去,难免吃亏。”
越离面色平静无波,“人多人少,一样是杀。”
二人又问闵克看法,闵克却面露哀色,显然还沉浸在爱马逃走的痛苦中。李成华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幡然回神道,“我看我们不如在此装死,这样一来说不定能诈出下毒贼人的名号,等日后才好杀尽了他们,以报今日贼人加害之仇。”
李成华道,“这样也无不可。若是情况危急,我们与歹人过几招再夺窗逃走,也没有损失。也不知是只有我们遭了祸,还是全都如此。”
于是三人决定先在屋中装死。
李成华把拂尘丢在桌上,身子往一边歪倒;越离也仰面倒在椅子上,做出一副中毒身亡、外出不及的样子;闵克则左手捂着胸口,一通胡乱扑腾后倒在一旁供人暂时歇息的木床上。
西戎的房子墙壁多以白石和土搭建,隔音很好,闵克先前顾着和人说话,还不曾注意到客栈的走廊和隔壁房间里有什么响动。这会儿他哀戚的倒在床上装死,渐渐得也能听到些动静。
这声音起初十分轻微,需得凝神仔细听才听得出是脚步声夹杂人语声,过了一会儿又隐隐听到有人惨叫,再后来,这些响动渐渐消失,整个客栈安静得吓人,唯有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从楼下走上来的。
闵克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再动。
门外来客先是敲了三下门,过了片刻又敲三下,这才放下心来,一把将门推开。进门来的乃是一男一女,男的道,“师妹猜得不错,那穿金戴银的小子果然在这间房里。”女的回身将门又关上,答说,“俗话说出门不露白,穿得那样好就别怪有人惦记。师兄,你先搜了他的身,看有没有什么值钱货。趁着师父他们还在吃饭,我们先小劫一笔。”
闵克心道,原来这就叫“有备而来”,也不知这二人先前躲在那里,倒也还算识货。
男子道,“还是师妹想得周到。但这三人瞧着脸色尚温,不知死透了没,还是挨个补上一刀再说。”
二人说话间那男子已经走到闵克面前,伸手就用匕首朝闵克胸口刺去。只听轻微的噗嗤一声,那男子闷哼着向后踉跄。
女子疑道,“师兄?”不等她上前查看,越离便悄然起身,以极快的速度近了她的身,咔嚓一声拧断了她的脖子。
越离将那女子软倒的尸体放到一旁椅子上,心道,先前看闵克做事讲话总是一副娇气的公子哥派头,没想到他功夫竟这么好,能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躲过一刀,又瞬间取人性命,就是武功再高,要同时做到这两样也十分不易。
闵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从那男子胸口拔出一只银色小箭,又用他身上黑衣擦干净了才放回袖筒,“幸亏有此物防身,不然我今日怕是要遭灾了。”
越离和李成华朝他看去,原来是他左手带着一个翡翠扳指,上有一条细细的银线连进束袖里,尾端绑在一只小巧袖箭之上。这袖箭藏得隐蔽,若不是他要把小箭放回原位,定然极难发现。想必他刚刚在危急时刻触动弓弦,才将极近的敌人一招射死。
闵克凑过去探那男子鼻息,对方已然死透了。越离和李成华开始动手搜女子尸首,他便也学着二人搜那男子。
不消一会儿,他就从尸首怀里搜到了一把用纸折成小包的药粉和一块门派腰牌,上书‘蓝桥山夜魔门’,听着就不像什么厉害门派。闵克把那些纸包揣进怀里,“不知他俩刚才说的‘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那个师父武功强是不强。”
李成华劝道,“既然已经知道仇家来头,多留无益,我们还是快快逃跑吧。”
闵克拿上包袱,长叹一声,“只可惜竟还要留他们几日性命!不知何时才能报我爱马被惊之仇。”
越离道,“那你下楼杀了他们。”
“不必争一时之义气!”李成华安慰说,“人还未想出对策,马已望风而逃。想来公子的爱马乃当世神驹,堪比的卢。若是有缘,你们来日必会再见。”
说罢,李成华走到窗边一跃而下,像片树叶似的从窗口飘出,又轻轻落在地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李老道这一跳落到地上毫无声息,就连地上尘土石子都未曾激起,闵克越离二人不禁肃然起敬。
二人随即跟着从窗口跳下,朝人少的东边走去,只是走了许久,竟再难找到一家开门的酒馆客栈。
莫说店铺,就连一路上见到的本地平民似乎有所察觉,家家闭门闭户,只好先随意找一处阴凉休息。下午的日头已经不像白天那么毒辣,仍是热得人浑身是汗。
闵克坐在一处方形长石上歇着,他脱下外袍顶在头顶,免得被树冠漏下的光斑晒到脸,“没有店开门,是都想等着应侯来了接待贵客么?”
“没有客栈也就罢了,怎么连道观寺庙都没有。”李成华从包袱里拿出水囊来,问二人要不要喝水,见闵克古古怪怪的盯着远处,笑道,“小兄弟在看什么?”
闵克指向李成华背后不远处的建筑,“我看见旁边这个房子长得有趣。”
李成华转过身子看去,咦了一声,“确实古怪,这房子的墙壁怎的都是镂空的。”
李成华站起身来绕着走了半圈,发现这房子整体方方正正,成一个凹字形,门开在凹陷处,被几把大铁锁牢牢锁住。这房子举架很高,足足有四五丈高,用橙红色砖石搭建,均匀的镂出许多十字形的窟窿来。李成华又问越离,“小越,你是西戎人,知不知道这房子是做什么的?”
越离道,“这是晾房。”
“是做什么用的?”
“是晾葡萄干的。”
李成华点头道,“我先前在老家听说过有专门风干葡萄干的房子,把葡萄摘下来挂进去,一个月后就能吹成葡萄干。外头这么热,我想里头一定阴凉通风,十分舒服,不如就住到这里头去。”
闵克听了,便凑近了一处窟窿往里看。晾房里头光线很暗,看不清内部,但一想里头有葡萄可以吃,就也同意。
三人绕着晾房走了一圈儿想要进去,但看来看去,只在房子后面找到了个小洞,地上有干涸的水渍,想来是清理晾房时排水用的。
李成华道,“这门也忒小,莫说是人,就是条稍壮的狗都钻不进去。”
越离道,“我之前瞧见的晾房大多会在屋顶开个天井,晾房体积越大,天井就越大。我们干脆爬到房顶上,从天井钻进去。”
晾房的墙壁上有许多通气的空窗,三人爬起来竟是出奇的容易,不到一刻就已登顶。晾房的房顶有一圈立檐围着,形似露台,屋顶中央正如越离所说有个天井,大小供人通过绰绰有余。
闵克小心翼翼探头进去看,说道,“好暗!晾葡萄的架子和土墙好像离这儿很远,就这么直接跳下去,怕是要摔条腿。”他转头问,“有谁随身带着绳索么?”
其余二人皆是摇头,闵克又说,“那我们撕了外衣搓一根来用。李道长轻功绝顶,我们拉着你荡到葡萄架上,你再顺着竹竿爬下去,滑到地面,好从下面接着我们。”
李成华连忙拒绝,“不可不可,我们就是脱尽了衣服,也搓不出能承受一人重量的长绳。若是三丈贫道自认还可以一试,但这房子属实是太高了些。”
越离也将头探进去细看,道,“晾葡萄的架子好像是拿毛竹制的,我瞧着不像是直着放。若是有人荡过去,加在一起的重量怕是要把竹架压塌。”
李成华点头附和,“再好的轻功要从这么高往下跳也是很危险的。且不说贫道今年八十有四,年老力薄;就算贫道安全到了房底,若是一个没接稳,摔坏了二位可怎么办?”
越离不耐烦道,“那就不住这儿。我们下去随便找一户人家硬闯,总能找到住处。”
李成华沉思片刻,长叹一声,“那还是贫道下去罢。若是下降过程中有可以暂做落脚之地,贫道也觉万幸了。”
越离从左手腕上结下一段银色细链,约有五尺长,“此物由寒铁所铸,坚固无比。道长且先下去看一看,要是不妥我们再拉你上来。”
李成华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青麻道袍来给众人垫手,好抓得稳些,自己则牵着链子另一端往下跳。
闵克和越离紧抓着链子,李成华这一跳没有着力点,二人手上登时绷得死紧,谁都不敢大意。他紧接着又感觉到李成华在空中荡了几下,正当闵克忧心之迹,下头的人突然松了手。
闵克手里一轻,连忙朝天井里喊,“怎么样,道长,你还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