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克和徊黎一起坐在篝火旁啃红薯，公孙携把火上的烤肉割出一个小口，把肉掏出来连吸着吃掉。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声音却小，隐约能听到一种磨石磨豆浆似的声音，只不过这磨石是人的牙齿。闵克听得毛骨悚然，食不知味。

徊黎手里红薯刚吃完一半，公孙携就已吃饱了肉。他掏出一方帕子仔仔细细的擦净他手和嘴，又掏出一张地图平摊在亮处看。

闵克这才想起，自己要去乌蕃，连地图都还没来得及买，“公孙前辈可有其余备用的地图，能否借我？”

公孙携道，“咱们一路走，你要地图做什么？”

闵克疑道，“你们也要去乌蕃灵真观？”

公孙携随意敷衍的嗯了几声，又继续往地图上做标记去了。闵克这时也顾不得害怕，凑到公孙携旁边跟着一起看，不禁“咦”了一声，“公孙前辈这地图好奇怪，我平日买的地图，竟没有一个和这是一样的。”

公孙携道，“你们平时买的那叫地图，上头只标个大概城市和有可能要走的商路；而我这个是河道图，是按水路来标的，自然不一样。很多人烟稀少的鬼地方商道图基本没有记载，只能看河道图。但河道图记录本就不甚清晰，大江大河这些标得还算清楚，但到了枯水期水量有变，其他小河道又容易一起冲成滩涂，因此准确度差，也就很少有人用。”

闵克问，“那为什么不让信鸟在前头指路，我们直接跟着走呢？”

公孙携道，“这话讲的倒轻松。跟着信鸟走，一里宽的河它没一会儿就飞过去了，我们人要过却等船，一天两天过不去也有可能，还不如看河道图走。”

闵克以往虽没看过河道图，但字还认得，公孙携在图上标的分明就不是去乌蕃，而是去茵丹关的路。他心中暗感不妙，这二人目前虽然看似没有敌意，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溜到一旁继续啃红薯，等明日再想办法溜走。

第二日清早，三人领着骆驼左拐右走，寻了大半天终于寻到了河道图上最近的“棱石河”。闵克平时整日在侯府里读书练剑，见到棱石河瞬时眼前一亮，这河名虽普通，形态也细窄，不甚宽阔，但远看河水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鲜艳青绿色，如纯净的绿松石铺就，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白波；走进细看，水质极清，干净得能看见水底细苔卵石。

公孙携又开始原地堆柴生火，他打足水，吩咐徊黎和闵克下水洗澡。闵克起先还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已有三天没洗澡，后背的血又干成一片，硬邦邦得磨得人难受，就也不多扭捏，脱了衣裳下水去了。

虽已是六月中，河水依旧的刺骨。闵克忍痛解了绷带，好在伤口已愈合大半，不再流血，这才洗了头发。他平时给人伺候惯了，不会洗衣裳，扭头小声对徊黎道，“小越——现在是不是得叫你小黎了？洪禄从我这抢的东西你有拿回来么？”徊黎点头说有。闵克又道，“你要是肯帮我洗衣裳，我就送你根玉簪，换到的钱能买八匹骆驼。”

徊黎接过衣服，撒上皂粉开始搓洗。他洗衣裳动作十分麻利，但才刚搓了两下，就挺撕拉一声，衣服开好大一个口子。他茫然的看了一会儿，“…你这衣服也太薄了。”

闵克叹了口气，“幸亏撕得不大，还能穿。这是拿丝绸做的，自然轻薄。”

徊黎放缓力气，把衣裳洗干净抖好还给闵克，“以后买点结实的穿吧。”

两人上岸围着火堆烤干衣裳，闵克趁公孙携正忙着把烧开的水灌进水囊，偷偷走到行李筐旁把自己外衣首饰拿出来穿戴好，刚要溜走，就听公孙携道，“小侯爷这是要往哪儿走？”

闵克道，“景色不错，随便走走。”

公孙携冷笑道，“那小侯爷可千万别走太远。否则身体里的毒一发作，那可神仙难救喽。”

闵克面色一僵硬，“什么毒？”

公孙携道，“我昨天给你喝的水里下了本门独门特制的剧毒‘天魔咒’。而且只要我运功一催，你就成了傀儡，任我摆布。”

闵克痛心道，“亏我还叫你一声前辈，你竟然下毒暗害我。”

“我也没说是我是正派人，不过这也不能算是暗害吧。”公孙携笑嘻嘻的拍拍闵克肩膀，“去乌蕃一路上风吹日晒，前走贼人后有天险，有什么趣。我来是替你义父捉你回去的，等上了官道就叫小黎护送，回侯府享福不比在这挨晒舒服得多。”

闵克怒极，拍掉公孙携的手道，“我爱往哪走是我的自由。你既听我义父的话，那就快点把毒解了，不然我回去定要大闹——或者我干脆死在路上，谁也没有好下场。”

公孙携不以为意，“小侯爷也不用放狠话激我，你是什么性格侯爷早就跟我说了。旁人一碗面要加两个蛋都要商量，你却有两个爹疼，娇生惯养的别说是寻短见，衣裳难看都受不了，我不怕你自尽。”

“好个两个爹，好个娇生惯养。”闵克此次出门已是吃了不少苦，先是困在塔里差点被炸死，又是给人扒了衣服收拾当货卖，只为向父亲和义父证明自己早已不是只知玩闹的孩子，不想还是被人如此评价，还讲出两个爹这种话来调笑他。他心中怒气难抑，双眼发红，腾得站起身来，“天天被人讲这种话，岂不知落在我耳里真比挨了耳光还难受！我说要去乌蕃就一定要去乌蕃，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偏要证明你们全都错看了我。”说着他大步走向行李，乱抓几样后不管不顾的牵着骆驼走了。

公孙携愣在原地，“应侯爷只说他娇气没出息…真没想到脾气竟这般大。”他思索片刻，眼中似有动容，回头对徊黎道，“小黎，你跟他去吧，这一路上定要保护好了，到了乌蕃交给应候派去的人就好。那人叫…”

“我记得名，是个叫阿斯朗的。”徊黎道，“你不是给他下了天魔咒么，叫他回来就是了。”

“那是我胡诌的。”公孙携道，“师尊是这么吩咐的不假，但我要硬绑他回去，难免他日后讲我坏话，不若随他去吧。”

徊黎听他这么讲也没多问，他接过河道图和银票，揣进怀里就走。

刚走出几步，公孙携就又扑上来把他抱住，揉了揉徊黎脑袋，“小黎，去乌蕃的路艰难，要真走不下去，你就丢下他自己跑，任务不能完成也无所谓，自己安全最重要。”

徊黎挣开公孙携，“师兄，你怪怪的。”

“奇怪吗？不奇怪吧。要记得练我教你的功夫，记得”公孙携又按着他硬拍了几下，“去吧…去吧，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徊黎不解道，“师兄，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公孙携道，“我能瞒着你什么，师尊确实吩咐要送他回北狄。你快去吧，再不去追不上了。”

徊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公孙携站在原地朝他挥手，可惜徊黎没回头，没看见他眼神里诀别的神色。

徊黎追着闵克走了半晌，闵克余怒未消，又忍不住问他，“小妖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徊黎道，“师兄说叫我在路上保护你，到了乌蕃交给阿斯朗就好。”

闵克长叹一声，他走了这么远也走累了，便跟徊黎要了河道图，自己坐在骆驼上，上徊黎牵着往前走。他对着图研究了半晌，“延着棱石河往前走一里，左拐就能看到飞水河，再延着飞水河往南走三里到报春山，翻过去就是乌蕃，不如就走这条路。”

徊黎哦了一声，无所谓的牵着骆驼继续往前走。

闵克对着河道图看远处群山，巍峨高山如笼薄纱，在淡蓝天光下映成一片缥缈蓝色。他上看天青云淡，耳畔有流水潺潺，心中怒气渐消，只剩山川壮阔，“公孙携给我下的什么毒，你会解么？”

徊黎道，“他没下毒，吓唬你的。”

闵克又问，“你们到底是什么门派，和我义父什么关系？”

徊黎道，“天飞宫。义父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闵克眉头一蹙，“呦，想不到还是个小妖人，那你师尊就是大魔头宫朔了？”天飞宫正是大名鼎鼎的“西域魔教”，以邪恶做派和吸人内功的魔攻闻名，宫朔更是有名的摸头，据说他顿顿要饮童男血，餐餐要食童女肉，吃饱喝足要围着活祭品领众人载歌载舞，仗着魔功祸害了无数江湖豪杰，武林正派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在先前，他若得知义父与这帮魔教妖人勾结定感到痛心，但此时他结识了徊黎，虽不知道这个小妖人跟着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似乎并无恶意，觉得中原武林对魔教评价也不尽然。但他接连几次被骗，只觉江湖险恶，并非话本里说得那般好，也不敢再轻信于人。

闵克心中忧愁，不愿再想，便跟徊黎搭话道，“我先前看公孙携走路姿势与常人不同，他那是练得什么魔功么？”

徊黎道，“我师兄是林江人，带艺投师而来。他那是一门家传的功夫，名叫舞鹤步，施展起来轻盈飘逸，实则是门力量极强的近身功法。”

闵克道，“那你比划几招我看看，”

徊黎站定道，“轮到我骑骆驼了，你快下来。”

闵克哦了一声，跳下来换徊黎骑，自己领着骆驼往前继续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直走到日暮西沉才终于来到报春山。闵克对着地图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觉得眼前这座山看着有什么“报春”之感觉，他又环视四周，“我们该不会走错路吧？”

徊黎道，“不会。延棱石河往前走一里，再延着飞水河往南走三里，这就是报春山。”

闵克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黑云压顶、群鸦环绕的山路，再看看旁边的‘飞水河”，“坏了。现在是枯水期，河道收窄，按河道图来看，这不是报春山是无回山。”

“这名字很威风。”徊黎道，“我学过一个词，叫‘有去无回’。”

闵克默然无语，对着地图又看了半晌，他有心重走，但他赶时间追阿斯朗，无回山到乌蕃昆仑又更近些，说不定灵真观这种地方离名山更近，“算了，无回山就无回山吧。”

无回山山路不算窄，山下有篝火痕迹，且不难从两边树丛看出常有人经过，闵克牵着骆驼继续往山上走。徊黎从树上折下一段枯枝点燃，朝四周一照，“奇怪，路边有好多小石垒。”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生病但想日更，先发了吧，后面会改点细节和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