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许久,天色已然大亮。众人一路沿着大路向西疾行,便眼见得周遭开阔起来,而那西面大道前方只见得山峰高耸连绵,其中有一峰最高,叫云雾遮挡笼罩,朦胧之间竟觉得此峰直插入云霄。
玉楼坐在马上,陈醉本坐在玉楼身后靠着她睡着了,却不妨不恕见得如此奇景,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将陈醉弄醒了。
“怎么了?”陈醉一醒来,手中便急急抓着铁杖连声问道。
玉楼有意耍她,只是骗她道:“昨夜那些人追上我们啦!”
陈醉眉头登时蹙紧,低声急问道:“来了几个人?”可旋即侧耳一听,周遭安静一片,除去她们几人也不过鸟鸣风声,又听得不平细细闷闷的笑声,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抬手轻拍玉楼肩膀,低声骂道:“你也会耍心眼子欺负人了!”
玉楼却感觉到这一击并不甚用力,只是轻拍拂过,玩乐笑闹一般,又听陈醉说话间带着些娇嗔,便晓得她并不是真的恼,于是又笑了一声。
陈醉侧耳去听周围的声音,漫不经心问道:“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玉楼听她一问,便取了地图看了对她道:“前头再过去些便到一个市镇,镇名青关,这镇后有一高峰,名唤望断。”
陈醉听罢点了点头道:“我们行得快些,好赶到镇子上,用些饭食。”
玉楼听罢便问道:“你饿了?”
陈醉道:“是啊,饿得很了,只怕能吃下一头牛来,可是这儿可没有牛,再说了又有一个漂亮年轻的美貌姑娘在我面前,不如先吃这姑娘好。”说罢靠近玉楼耳旁张了张嘴,做出个要吃人的模样。
玉楼却懒得理会,将马鞭一扬,那马就又奔驰起来,叫不平等人只能听得陈醉骂人的声音。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眼见得那山峰近在眼前,可一路去走,却也花费了些时辰,等到瞧见人迹,又行到人口稠密之处,已近午时,众人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玉楼行到这城中,却见城中风土人情与浩江城大不相同,别有一番趣味。而不平、不仄、不恕三个丫头也是头一回到这地界儿来,只觉得这里风光有趣,倒是只管叽叽喳喳说话,却是忘了肚子叫的咕咕响。
众人到这镇中便急忙奔寻客店,那条大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各色面孔模样装扮的都有,以至于她们几个外乡来的人都不那么显眼了。正在这时,众人忽然嗅得一股扑鼻香气,有肉有菜,光是嗅着这味道便叫人口舌生津。
玉楼离陈醉离得近,在一群熙攘人群之中纵马信步而行,自然是听见陈醉腹中咕咕作响,不由低声笑道:“快饿死了?”
陈醉却不在乎被揶揄调笑,只是回嘴道:“方才不是就说了,饿到能吃下我面前这个大美人吗?”
玉楼听她变着法夸自己漂亮,不由嗤笑一声道:“你又瞧不见,我歪嘴巴塌鼻子招风耳麻子大饼脸,哪里算得上美人?”
众人循香而动,却见那街上最热闹的地段开了一间酒楼,招牌金光闪闪,上书“谁能不喜”四个大字。
那不平见到这四个大字不由唉了一声,念出这名字来,笑道:“瞧着是间酒楼,却又怎么叫这个名字?”
玉楼在一旁听了也是觉得好笑,不由道:“若是小居士在此,定然能给我们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醉却道:“谁能不喜?这饭菜滋味真有这么好么?”于是五人便将车马停置妥当,进得楼中。
一进这酒楼,那食物的气味芬芳,香气扑鼻,跑堂呼喝着报着菜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众人一见这一楼叫人坐得满满当当,一时之间并无空位,便径自上楼,却见二楼倒是宽敞些,风景也好,举目远眺便可见得那望断峰上云遮雾绕,好似仙境。
众人上得楼来,跑堂便来招呼,陈醉倒是大气,只说她来请客,便将店中招牌菜肴各点了一样,又问那跑堂的这里有什么不错的酒茶没有。
那跑堂的便报了一串茶名酒名,陈醉却想喝酒,但想着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正待问询玉楼,却听玉楼抢先开口要了一味茶饮,余下三人也纷纷跟着玉楼选了,她便也只能作罢,跟着一块儿喝茶。
那陈醉要的菜太多,一时半会儿却也上不来,只得先喝上来的茶饮解渴,但不知是那茶饮酸甜有开胃生津的作用,反叫众人越喝越饿,便齐齐搁了杯子说话。
那不平左手边挨着陈醉,右手边挨着不仄,倚栏而坐,闲来无事便往街上去瞧,却正好瞧见那街对面有一家成衣店,提了一嘴。而那陈醉左等右等,却知道这菜一时半会儿是上不来的,又听不平说起那间成衣店,便伸手抓了她左手边坐着不动的玉楼,又抓了玉楼旁边的不恕,下楼往成衣店去了。
那成衣店主见得三人来了,连忙迎上前去,玉楼与陈醉两个此番前来便是为不恕置办衣衫,便由玉楼做主为不恕挑了几件暖和的秋衣冬衫,那不恕去换得衣服出来,又戴了顶帽子在头上,对着店中的铜镜一瞧,竟是明眸皓齿,鲜眉亮眼,好一个俊俏貌美的少年郎君。
玉楼瞧不恕换装毕了,只是不住点头夸赞,倒叫不恕有些不自在,陈醉在一旁挨着玉楼站着,听她两说话,却冷不丁开口道:“你那佛珠还挂在颈子上呢?”
那不恕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这串佛珠也有些显眼,便急忙摘下,将那佛珠缠了几圈绕在腕子上,藏在袖中。
等到不恕装扮完,玉楼便打算要走,却不料陈醉忽的开口道:“店家,再与我拿一身男衫来。”
那店家只管做生意,便估摸着陈醉的身量取了衣服来,正待要递给陈醉,却不想竟有一只手当空一截,将那衣衫取走了。但听玉楼道:“店家,你们这儿有幕帷么?”那店家忙道:“有的有的。”便又往内里去寻了。
陈醉叫玉楼截了衣衫,倒也不恼,只是眉头一挑道:“你做什么抢我衣服?”
玉楼将那件暗色男衫拿在手中,看向陈醉道:“你真要穿男装?”
陈醉笑嘻嘻回道:“那当然要穿。”接着靠近玉楼耳侧,又颇不要脸,嬉笑道:“到时候就按咱们先前说的,我做你夫君,你做我娘子。”
玉楼听罢,眉头紧蹙道:“夫君娘子?你想得美。”
陈醉见她有些恼,却也不怕,继续道:“那不做夫君娘子,做小娘和继子也不是不行,我委屈委屈,做你的便宜儿子,你可不算吃亏吧。”
玉楼从上到下打量她一样,长长呼出一口气,冷笑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罢竟将身一转,还不待陈醉和不恕反应,便即进去更衣处换了衣衫,又将头发一挽,换了个男子发式,便立时变做个英姿勃勃且一表人才的冷面郎君。
陈醉眼上蒙着白绫,自然是瞧不见,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又听得那店家脚步匆忙行了过来,接着那头上就叫人扣了一顶帽子,那长纱垂坠下来碰到陈醉的面颊,静立不动,闭口不言,竟有种朦胧的圣洁之美。
可陈醉哪里是能闭嘴不说话的人,那幕帷一戴到头上便叽叽喳喳开口道:“什么东西?什么意思啊!”
玉楼默不作声将钱付了,伸手把住陈醉臂膀,将她牵出店外,凑得极近,旁人看了只当是新婚不久的少年夫妻,耳鬓厮磨,却不曾想玉楼对陈醉冷声道:“你若是真要装作小娘和继子,那我委屈委屈做你的便宜儿子;你若是真要扮作少年夫妻,那么自然是我做相公,你做娘子……”
说罢玉楼将话一顿,语气轻柔缱绻,笑道:“你说对吧?娘子?”
玉楼这样轻声细语同陈醉讲话,倒是听的人心神荡漾,陈醉平日里叫她冷声对待,倒也是头一回听见她这样说话,只觉得心里头古怪得很,虽然晓得是玉楼有意戏耍捉弄,却也不免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好在这幕帷挡掉她的脸,一时之间却是瞧不出来。
那回去路上陈醉一语不发,倒是沉默寡言,引得玉楼不由多看她几眼,心中不由嘀咕,难道是自己玩的太过?就这样两个人各怀鬼胎,竟是一路紧贴着回了酒楼,而回到座位上时,那菜正热腾腾全数上齐,陈醉闻到香味倒是低低欢呼了一声,可玉楼却瞧见这欢呼声竟引得角落倚栏的酒客回首去看。
却见那酒客身材瘦高,是个年约四十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灰黑色布袍,身旁搁着一件已穿到有些旧的貂裘,神清骨秀,眉目俊朗,虽年纪已经不轻,没了十几二十来岁少女那股子灵动活泼,可阅历与年岁叫她更添成熟风韵,有种安静淡然的美,这安静淡然的气质反而叫她的相貌都不算突出了。
更何况……那不平本就便喜美人,不免多看几眼。
却见这灰袍酒客面上神色淡淡,眉间似有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只叫人觉得她性子冷肃,好像平生并不爱笑,也无什么悲喜嗔怒,若是叫明琅在侧瞧见了,定然要和岑子佑说,此人只怕就是二三十年后的玉楼。
但明琅与岑子佑并不在侧,故而也不会有人说起这事,这灰袍酒客的目光如电一般,只在她们五人身上转了一圈,便又慢悠悠收回视线,只是自斟自饮,偶尔吃些盘中的肉菜,依旧一派悠悠闲闲的样子。
玉楼便也不再管她,只是夹菜吃饭,待吃到杯盘狼藉之时,五人便闲坐在桌前,又讨论起这酒店名字的事。
不平吃到心满意足,对不仄说道:“这家店确实不错,谁能不喜?确实吃了谁能不喜呢?只是这店名,到底古怪了些。”
她与不仄说话时声音极低,也只有桌上众人听见,玉楼却瞧见那灰袍酒客有意无意地往这里去看,正待回看过去,却听那酒客道:“饥渴得食,谁能不喜?这酒楼便是取得这个名字来源,是从古书上得来的名字。”
她这话一出,玉楼心中便咯噔一下,晓得此人只怕内力极高,这才能清楚听见不平说话声响。于是桌上五人便都齐齐看向她,却见那人微微一笑道:“诸位吃的满意吗?”接着又招呼跑堂过来说:“这几人的酒菜都算在我账上。”
玉楼瞧见她这样,只觉得此人有些古怪,但见得此人并无妨害之心,只是路过请她们吃了一顿饭食,便也坐在位置上遥遥对她一句杯,回道:“多谢阁下,这一顿滋味甚好。”
那人听了也不多言,只是又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就又扭头去看楼外风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要玩,我们陈醉小狗狗玩不过姐姐的。
幕帷:妇人所戴用以遮蔽全身之物。
新人物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