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油烟弥漫。
左边炉灶煲汤,右边是周海生在炒青菜木耳。
都快炒煳了。
作为曾经的富豪,周海生的做菜水平也是烂的可以,只到了不炸厨房的程度。
凌倩儿随手关上门。
厨房隔音效果不好,门外还有周茹梅的声音益进来:“哎呀,韵怡你怎么能用手拿烧鹅呢,你还没洗手,很脏的嘛~”
……
“外公!”凌倩儿用手戳戳周海生。
周海生抖了抖肩膀不理。
凌倩儿提高音量:“外公!”
周海生立马转身做‘嘘’的动作:“哎呀你声音小点别让你妈听到。”
凌倩儿被他吓了一跳:“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她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房管局那边还差十万块手续费没有交。”
周海生否认:“诶诶诶,什么十万块,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怕你妈知道我又把菜炒糊了嘛!”
凌倩儿赶忙关火:“你不会炒菜你等我回来嘛!”
说完又顿住:“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说那栋楼啊,房管局让我补交十万块手续费,我哪里有十万块?”
她问周海生:“你有没有啊。”
周海生的眼神左躲右闪,转身又用铲子去拨弄炒锅里的青菜。
他嘀嘀咕咕:“我要是有,我不就自己去了吗?”
凌倩儿觉得不可思议:“那你让我去?你明知道我们一大家子都凑不齐十万块,你让我去干什么?”
她抱怨:“外公啊,我们家离房管局很远的,天气还那么热,而且……。”
凌倩儿想说房管局的蔡先生嘴巴真的很坏。
气得她一佛出鞘,二佛升天。
想了想,她又改口:“而且妈和妹妹都以为我们真的有一栋楼,她们都很期待我们能搬家,希望日子不用过的像现在这样抠抠搜搜,要知道你骗她们,她们会很失望的。”
凌倩儿越说越崩溃。
她不明白自己外公那么大年纪,为什么做事还能着呢不靠谱。
良久,就在青菜被炒糊又被搅烂后。
周海生放下铲子转过身来:“倩儿啊,外公没有骗她们,外公也没有骗你,咱们真的有一栋楼,只不过没钱付手续费而已。”
他语重心长:
“自从一年前咱们搬到这,你就一天比一天沉默,最近一个月还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很担心你的,特别是你妈妈,她真的很怕你想不开,会出事啊!但是自从知道家里有一栋楼,你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这样多好啊!现在没有十万块,不代表一辈子都没有嘛,有希望,有目标,我们就朝着目标奋斗咯~”
凌倩儿:……
不得不说,周海生的担忧是对的。
一年前,周海生破产,凌倩儿的爸爸赶她母女三人出家门的时候,凌倩儿还有两个多月才毕业。
学业的压力加上家庭的混乱让她喘不过气来。
有人在家门口嚷嚷着催债,叫嚣的时候,她在背书。
有人泼油漆,砸门的时候,她在做习题。
那个时候,外公天天和人赔礼道歉,妈妈四处求人借钱。
就连两个妹妹也会哭着和追债的人哀求并且保证,他们家一定会还钱。
只有凌倩儿一个人被要求待在房间里。
外公会说:“倩儿快毕业了,不要打扰她学习。”
妈妈也说:“倩儿没关系,一切有妈妈在,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
凌倩儿憋着一口气努力地学。
可越是努力越是记不住,刚背完的东西隔天就会忘记。
她开始失眠,开始掉头发。
她不敢和家里人说,就这样磕磕绊绊,终于,她以还不错的成绩毕业了。
她以为自己能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毕竟她就读的是香江数一数二的大学。
可是没有。
毕业后将近大半年她都没有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没有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撑起一个家。
于是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
最终,她消失了,消失在这个小小的,逼仄的劏房里。
回忆完毕,凌倩儿歪头用力眨掉眼角的泪花,企图掩饰自己的难过。
她会代替原本的凌倩儿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会代替她承担这个家的重担。
她说:“外公,谢谢你。”
周海生耸肩,故作轻松:“十万块而已,洒洒水啦。”
倩儿破涕为笑:“对啦!洒洒水啦。”
厨房里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气,白色气泡沿着锅壁往下流,离灶上的火舌越来越近。
厨房门忽然被顶开,周茹梅焦急:“哎呀你们祖孙两个干什么呢,鸡汤沸出来了啦!”
……
凌家的这顿晚饭意外地丰盛。
一家五口围在桌边吃了个肚圆,虽然青菜糊了,鸡汤没放盐……
为了等凌倩儿和周海生,烧鹅最终也凉了。
但不管如何,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只除了晚上六点多,房东来说要涨租。
入夜,睡在隔出来的小房间,凌倩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床的上铺,大妹凌韵怡也没睡着,她嘀嘀咕咕:“一定是今天楼下那些八婆啦,她们去房东太太那告状,说大姐你买了烧鹅,房东太太才来涨租的。”
凌倩儿提醒她:“韵怡,不许说脏话。”
隔了很久,凌韵怡才低低地‘哦’了一声。
凌晨两点,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凌韵怡睡着了,整个房间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
凌倩儿一闭眼,眼前就会浮现妈妈的担忧和外公的故作轻松。
她睁眼,左邻右舍的揶揄和房东太太的嘲讽声又会出现在她耳边。
不行。
这样不行,她不甘心。
凌倩儿翻身而起。
上铺大妹嘟囔一声:“大姐你干什么啊。”
凌倩儿安抚:“没事。”
凌韵怡没醒,掖了掖被子又睡了过去。
凌倩儿下床,踢踏着鞋子往外走。
她要去看看那栋楼,哪怕现在是凌晨两点,哪怕拿下那栋楼要十万手续费。
有件事外公可能还不知道。
离开房管局之前,那位嘴巴超坏的管理员蔡先生特意提醒她。
如果本月三十号结束前还不能将手续费缴清,就等同默认放弃那栋楼。
三十号以后,那栋楼将不再属于她外公。
……
今天已经是二十六号。
天空无星无月,小巷里微弱的路灯忽明忽暗。
她记得地址:
梧桐路18号,是在深水埗和油尖旺的交汇处。
凌倩儿跨上自行车一路飞驰,穿过小巷,跃过长街。
此时此刻即使有劫匪拦路抢劫,也挡不住她一往无前的气势,她会用这辆破烂的自行车创飞对方。
一个小时后,自行车‘滋’地一声刹车,凌倩儿到了目的地。
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不,是这辈子加上上辈子,骑自行车最快的一次,途中没有遇到抢劫,却差点创飞一只突然出现的小狗。
幸好她车技了得,扭了一个大大的S,才让那只小狗躲过一劫,只是……
凌倩儿抬头看向面前的那栋楼。
左边是梧桐路17号,右边是梧桐路19号,中间那的的确确是梧桐路18号。
“有没有搞错,神经病啊!!!”她没忍住飙出脏话。
凌倩儿喘着气扔掉自行车,任由它砸在石子路上。
梧桐路18号,简直就是废墟,是鬼屋,是危楼。
五层楼高没错,可墙面斑驳。
一楼二楼爬满爬山虎,三楼四楼露出钢筋。
天太黑,五楼看不见,不过可以想象,应该也是破破烂烂。
怪不得,怪得他们挨穷一年多,外公一次都没提过这栋楼。
这么一栋楼,十万块钱手续费砸下去根本听不着响,后续不得花个几百万几千万去翻修。
拥有这么一栋楼,对他们家的经济状况毫无帮助。
凌倩儿气笑了。
难怪哦!
难怪在外公被追债的那段日子里,他名下其余楼都被对家拿去抵债,只剩下这栋。
不是所有人集体眼瞎漏掉了这一栋,怕是压根没人看得上这栋赔钱货。
怎么形容这栋楼地破烂呢?
大概就是风餐露宿的乞丐、流浪汉瞧见了都要转身就走,害怕一不小心被活埋的程度。
凌倩儿握紧拳头,发出‘啊’的尖叫。
她气得一脚踹上了身旁地上的破旧自行车。
……
18号大楼阴影处,几个古惑仔哆哆嗦嗦往外看。
深更半夜,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又蹦又叫,他们以为活见鬼。
待看清凌倩儿是个大活人后,不由叫骂起来:“死八婆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鬼叫什么?寻死啊!”
那是三男两女,不像什么好人。
其中一个女孩完全喝醉,一开始被个男人扶着,男人一松手,就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凌倩儿气疯了。
这里不仅有烂楼,还有烂人。
她捡起石头就砸过去:“臭流氓你管我干什么,我还要问问你,大晚上在我的大楼旁边干什么?这楼烂得都快塌了,你就不怕……”
她想说,你就不怕掉两块石头下来砸死你个缺德鬼,可她没有说出口。
时间仿佛凝滞,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她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18号楼消失,那群烂人消失,脚边的自行车消失。
只有鲸鸣一样的声音从心底响起,她被水波包围,世界在水波之外,慢慢地,一个大屏幕出现在她面前。
耳边电子音响起:欢迎使用房屋改造系统,请问是加固梧桐街18号。
这一刻,没有星月的灰暗天空,五光十色。
作者有话要说:周海生:饿不饿,外公煮碗面给你吃啊
凌倩儿:(# 罒╭─╮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