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块?你抢钱啊?”
“呐,凌小姐你冷静一点。”
和凌倩儿说话的是房管局的蔡姓管理员。
香江大多数公屋出租和买卖都由房管局管理。
蔡管理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秃头,啤酒肚,一米五,穿一件天蓝色衬衫,皮带上扣着传呼机和家门钥匙。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此刻他半靠在办公椅上,跷着二郎腿,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黑框眼镜:“凌小姐,这里是房管局,不是菜市场,你以为你来买青菜还是豆腐啊?你外面随随便便买一栋楼,哇,别说十万块,一千万?一个亿啦!十万块钱能买什么呀,买个厕所都没有的。”
道理凌倩儿都懂,但是……
“我不是买楼啊!”
凌倩儿说:“我只是来办手续的,我外公说,这栋楼早就是我们家的了,只是差个手续嘛……”
蔡管理员擦眼镜的手一顿,抬眼撇凌倩儿。
那眼神有点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说风凉话:“对,是办手续,所以只问你要十万块手续费咯,那不然,你以为一栋楼只卖你十万块啊?”
半晌,像是看出凌倩儿真的拿不出钱。
蔡管理员把眼镜往桌子上一丢,对凌倩儿翻白眼:“听说你外公家以前很有钱诶,香江数一数二大富豪,浅水湾有八千尺豪宅的,现在十万块都拿不出来啊?”
他给凌倩儿出主意:“外公破产的话,问你爸要钱咯,听说你爸开金铺诶?怎么,他不给你钱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蔡管理员可能已经死了。
诶,对对对。
蔡管理员说的都对。
凌倩儿外公一年前破产了,从香江富豪成了被暴力催债的糟老头子。
与此同时,凌倩儿的爸爸也很没良心的让老婆孩子净身出户,一毛钱也不给她们。
所以现在凌倩儿的外公没有钱。
凌倩儿的爸爸更加不会给她钱。
她们一家子都是穷光蛋。
七月的香江好似熔炉炼狱,要活生生把人炼化。
房管局大厅里嘈杂一片。
左边有人打电话,右边是打印机打印文件的吱吱声,中间过道穿插走动着几个职员,他们左躲右闪,互相递送文件。
凌倩儿忍了又忍,对蔡管理员扯出一个微笑:“外公之前也没有和我说过手续费的事情,不然,您把那栋大楼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蔡管理员赶她走:“别耽误我上班啦,有问题就回去问你外公,他又没死,我昨天还看见他在尖沙咀帮别人看房呢。”
凌倩儿:???
凌倩儿忍不住了!
三十八度的室内温度瞬间将她点炸:“喂,蔡先生你怎么说话的,我外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啊,什么死不死的,你早上出门没刷牙啊,嘴巴那么臭?”
她拍桌子,桌上玻璃杯里的水都被震的颤三颤。
蔡管理员被吓了一跳,大大的身躯往小小的椅子里缩了一下。
五分钟后。
蔡管理员辩驳:“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他道歉:“对,对不起咯!”
……
离开房管局,拐出小巷,马路上扑面而来的霓虹灯牌,昭示着这里是90年代的香江,而不是凌倩儿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凌倩儿是三天前穿越过来的。
三天之前,凌倩儿还是清北大学的在读大学生。
学校包吃包住,她每天薯片、可乐、电视剧。
真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报应她的好吃懒做,好逸恶劳。
一觉醒来,凌倩儿变成了90年代香江都市里的边角料。
一个还没毕业,就遭受家庭巨变的小可怜。
记忆中,凌倩儿的外公周海生是香江有名的房地产商。
可惜一年以前,周海生生意失败,资金链断裂,债主一个接着一个上门催债。
周海生当下就找了自己开金铺的女婿,想让女婿帮忙筹集资金,渡过难关。
谁知女婿是个白眼狼,知道岳父失势,立马把小三和小三生四个儿女领进门,逼大妇下堂。
凌倩儿的妈妈周茹梅气性高,让她离婚就离婚,还没隔夜就签了字,净身出户,气得周海生差点一病不起。
如果把她们一家的故事拍成伦理剧,至少能播三百集。
……
巴士坐过三站,拐过常青街。
王记烧鹅店门口,伙计提着烧鹅和凌倩儿打招呼:“靓女,我都给你包好了,挑了最肥的。”
还和她邀功:“给你留的是有头的那半边啊~”
要说穿越有什么福利,那大概就是,她变靓了。
二十岁的年纪,青春年少,烫着大波浪,穿件白衬衫就能靓绝整个九龙区。
凌倩儿一路从长青街走到安定邨,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
邨屋楼下,不用上工的三姑六婆摇着扇子在讲八卦。
从女明星未婚生子说到隔壁街的小太妹不上学,偷偷和哪个后生仔去戏院看电影。
无论什么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好像惊天秘闻一样,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惊和倜傥。
凌倩儿一家的生活琐事,恰好也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倩儿回来了?还是你清闲,不像我女儿啊,早上去上班,晚上要加班,我想见她一面都没有空。”
“哎呀倩儿你买烧鹅了啊,我知道这家店,很有名很难买的,你们家中乐,透了?这么舍得花钱?”
“我就知道,倩儿不光长得漂亮,还很有出息的,我记得倩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以后是不是打算吃公家饭啊。”
她们话中带话,就怕凌倩儿听不出来。
若是原本的凌倩儿,怕是要被说哭。
但现在的凌倩儿不一样。
她可不惯着她们。
“林姐也从女儿家回来了啊,怎么不多住点日子呢,是你女儿不欢迎你吗?
王婆平时也要多买点好吃的给孙子尝尝啊,省得他天天馋到哭,去抢别的小女孩的糖葫芦。
公家饭我暂时还没吃上,不过只要不吃牢饭就好了嘛,张姐,听说你儿子昨天又被请去警察署饮茶啦……”
她从她们中间穿过,不咸不淡地朝她们挥手:“我看见妈妈在窗口等我了,就先走啦,下回再陪你们闲聊啊。”
在凌倩儿穿越过来之前,原主一家人已经在这住了一年有余。
和这些邻居的关系是肉眼可见的不融洽。
刚搬来的那会,周海生欠别人的钱还没有还完。
一周七天,总有三四天有人上门催债。
动刀动枪的没有,泼一泼红油漆在所难免,如此几次,左邻右舍自然颇多微词。
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周海生变卖完家产后才终于还清欠款。
尽管那时候他们真的很穷,妈妈周茹梅还是去南华街上有名的糕点店铺买了糕点分给大家,试图和睦邻里。
不过那个时候她们一家在别人心目中已然成了远近驰名的穷鬼。
虽说住在邨屋的基本都是穷鬼,但穷和穷之间也还有不同阶级。
大家糕点照收,背后小话照说。
心高气傲的周茹梅为此在家伤心得掉眼泪。
她大妹林韵怡一气之下企图把家里剩下的其余糕点全部吃进肚子,差点进医院。
现在他们一家虽然还是很穷,但隔三差五吃一次烧鹅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奇怪的是,那些邻居好像认定了他们家就应该要穷一辈子。
每次见她们买点什么好东西,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凌倩儿走到二楼楼梯口时还能隐约听到她们的闲言碎语:“之前不声不响,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倒是牙尖嘴利的,以前有钱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和大家一样住邨屋……”
……
四楼,4012。
凌倩儿打开防盗门,周茹梅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还买了烧鹅回来?你外公还在厨房煲乌鸡汤,这可怎么吃的完嘛!”
虽然住着劏房,但家里一切被周茹梅打理整整齐齐。
一年多的贫困生活,足够把一个心高气傲的贵妇变成精打细算的主妇。
如今一家五口挤在小小的劏房,也不知道周茹梅后悔不后悔。
莫约也是不后悔离婚的。
就是离得太轻易,没从前夫那要到一笔可观的赡养费。
凌倩儿边换鞋边敷衍:“大妹和小妹都还在长身体,也要吃点好的。”
周茹梅问:“倩儿啊,你去房管局问的怎么样?你外公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名下真的还有一栋楼剩下来吗?”
她连珠带炮,说完又否定自己:“那怎么可能嘛,当初你外公的资产,该卖的卖,该抵押的抵押,如果真的还有剩下的话,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挨穷一年多?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
凌倩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打岔:“大妹和小妹呢?在房间温书吗?让他们先出来吃烧鹅吧,烧鹅要热的才好吃……”
周茹梅不死心的还想问些什么,凌倩儿两个妹妹就从房间跑了出来。
大妹凌韵怡今年十三岁读中三,小妹凌双美八岁刚上小学。
两个妹妹都是天真可爱的年纪。
凌韵怡抱凌倩儿的腰:“刚刚我在房间就闻到烧鹅的味道了,小妹还说我是馋虫上脑,闻错了。”
凌双美抱凌倩儿的腿:“今天外公煲汤嘛,没想到大姐这么好,还给我们加菜。”
她们拉着凌倩儿蹲下来,一人在她脸颊上亲香一口,哄得凌倩儿眉开眼笑。
趁周茹梅和两个妹妹注意力都转移到烧鹅上的时候,凌倩儿拐弯去了厨房。
不光她妈,她也很想知道那栋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啊啊啊啊
女主,超凶的。
距离我上次开文,好像是,十年前,可怕,一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