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四周漆黑一片。
阿飞在雪地里,艰难地爬行着,徒留两行长长的血色印迹。
他背上中掌,腿上扎针,重伤至此却仍不肯停下。
他知道他不能停,因为停下就是死。
他背后还有人在追杀他。
他还没有救出李寻欢,他还不能死。
意识已渐渐逃离他的身体。
雪的温度已不再寒冷,反而温暖又柔软。
他是在做梦吗?
他感觉有一双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的母亲正是这般温柔地对待他。
她面带微笑,轻声地喊着他“小飞”。
阿飞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直到一个巴掌将他拍醒。
是的,一个并不算大的红手印拍在了阿飞脸上。
打醒了他的美梦,也唤回了他的理智。
他睁眼看到了一个村姑打扮的女人。
不过,以她的身材,还不足以撑起女人这个称呼,最多算是个女孩。还是个身量不大的“小”女孩。
“你不要救我!”阿飞怒气冲冲道。
人在快死的时候,会碰到两种人,仇人和恩人。
这两种人,阿飞都不想碰到。
因为前者让他死。后者让他生不如死。
“嗯?你不要我救你?”村姑眼里露出了一道精光。
从来都只有别人排队求她救人,她还没遇见过不让她救的“怪人”。
“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欠你人情!”
“我当然可以不救。”
“可是你都爬到我家门口了。你就不能死远点吗?”
“……”
阿飞抿着嘴,一言不发,他手指扣着雪,准备让自己死远一点。
当然阿飞肯定是死不了的。
当命运的红绳把阿飞牵到了药王庄,就注定阿飞这辈子都要欠下这笔恩情了。
医者父母心的村姑也不会让他死掉。
她表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听话的人。
他不是不想欠她情吗?
那就以工抵债,留下来给她浇花好了。
阿飞万万没想到,他是被拉进屋里的。
那是一辆拖蔬菜的板车。村姑每次去买菜的时候都会带上它。
阿飞躺在板车上,鼻子里充斥着韭菜、生姜还有大蒜的味道。
他感觉他变成了一颗韭菜,一颗马上就要被割掉的韭菜。
难不成他碰到了食人魔?
可是他没有从村姑的身上闻到杀气,难道他嗅觉出问题了?
就在阿飞胡思乱想中,他横着进入了村姑的小木屋。
幽幽烛光下,村姑那张蜡黄的小脸,看上去更加营养不良。
“张嘴。”
阿飞感觉他的嘴里被灌进了一杯茶。
治病需要喝茶吗?
阿飞对村姑的手艺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你真是个大夫吗?”
“你反正也不想被救活,治死了不更好。”
“……”
阿飞看着她掏出了个木箱子,拿出了夹子,还有剪刀与一瓶黑色的小罐子。
“你怎么可以剪男人的裤子?”
阿飞的脸涨得通红,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姑娘。
“不剪开怎么拔针?”
“那你自己脱下来,省得我费力。”
“……”
阿飞闭上了双眼,就当作他已经死了吧。
眼不见为净,随便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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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再熟,总有醒过来的时候。
更何况阿飞只是闭眼休息。
当双眼看不见时,其他的感觉会更加明显。
虽然这个村姑的手法很轻,但阿飞还是能感受到钉子拔出还有敷药膏的刺痛感。
但这并不算什么,因为他是一个意志比花岗岩还坚硬的男人。
什么都不能将他打倒,就算死也不能。
阿飞的右手一直放在他的剑上。
只要有一丝不对劲,他的剑就会刺向对方的咽喉,毫不留情。
因为他知道,在江湖里行走,如果放松警惕,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他的切身体验,永远都不会忘记。
“醒醒。”
时刻保持警惕的飞剑客还是没能躲过村姑的巴掌。
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对巴掌印,一边一个。再配上他凶神恶煞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滑稽。
阿飞瞪大双眼看着赏给他巴掌的“罪魁祸首”。
“好了,把这干净衣服换上。你就躺到那边长茹上休息吧。”
“我不会换你的衣服。”
“你已经欠我一条命了,还在乎一套衣服吗?”
“……”
无力反驳的阿飞只好换上村姑给他准备的衣服。
这衣服阿飞穿着有些小,样式也比较老气。但胜在干净。也让浑身是血的阿飞看上去清爽不少。
“如果饿了,可以在桌上拿点馒头就水吃。”
“这是农家小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我现在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你要我做什么?”
欠了情的阿飞怎么能睡得着,他一心只想赶紧还债,再动身去救李寻欢。
“你有要杀的仇人吗?还是你需要很多的银子?”
“我要你赶紧睡觉。”
“嗯?”
“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知道呢?”
阿飞把剑按得紧紧的,满脸写着“我很不好惹”。
似乎只要对方不答应,下一刻就会惨死在他剑下。
“你大可试一试。看你能不能把它拔出来。”
“……”
内力全失的阿飞抿着嘴,瞪着眼前的“小女孩”。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竟然敢给他下毒,一个内力全失的剑客和废物有什么两样?
她是什么时候下毒的。难道是那杯茶?
“没错,就是那杯茶。”
“这不能怪我,谁叫你身体一直紧绷着,我怎么给你治疗呢?”
“……”
阿飞感觉他的拳头硬了,为什么被救的感觉这么差,还不如死了干脆。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阿飞执着地看着她,似乎只要她不回答,他就这样一直跟她耗着,不让她睡觉。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但最终,女孩妥协了。
“你要给我浇花。”
“浇花?”
阿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说什么?是他听错了吗?
“是的。你没有听错。”
“以后你就留下来给我浇花。”
“直到我满意为止。”
“成交。”
阿飞笑了。
他认为这是他接过的最简单的任务了。
但阿飞直到后来才明白。
浇花一点也不简单。
女人的满意是要用一辈子来衡量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拿起了浇花的水瓢。
从此纵横江湖独步武林的飞剑客成了白马寺镇上挑粪浇花的飞农夫。
但那时的阿飞,却没有一丝勉强,反而乐此不疲。
世事易变。
这世上的事情,又有谁能说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