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二十一次见面积攒下来的勇气,在第二十二次见面有了启齿的机会。
从三月份到现在,叶初棠的等待终于有了意义。
她屏住呼吸和陈祁然交换了手机号码,她生怕出错般,怔愣地等着他再说一遍确认。
他无奈地出声提醒:“你拨通看看。”
叶初棠这才意识到她太紧张,居然把这么简单的方法给忘了,尴尬地按下拨通键。
接着听见陈祁然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偷偷瞄见屏幕上已经备注了自己的全名。
眼下的这些事情结合起来,她的笨拙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叶初棠只能垂眸掩饰,在屏幕上输入了“陈祁然”这三个字,全然不知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悄悄拧过头去笑了笑。
在她心里环绕的那点郁结总算散去,纵使暑假来孖记茶餐厅的机会寥寥无几,有了联系方式就不至于和他切断联系。
这个极度充分的理由让她觉得,今天菠萝包的香气特别浓郁,嘴角不自觉地高高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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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第一天。
距离上一次和陈祁然见面也才过了三天,叶初棠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她原先计划着在正式放假前再去一次孖记,没想到在离开教室时遇见班主任,和聊了聊暑假计划,也因此耽误了时间。
暑假安排的很充实,到暑假尾声才有抽出时间去孖记的可能,现在只能苦恼着该不该给陈祁然发讯息。
叶初棠靠在书桌上蓦然发现,等这个暑假过完,开学后陈祁然就中六了。
那他岂不是会越来越忙?说不定打工的时间还会锐减,那见到他的机会岂不是更少了……
这个认知使她心头一惊,急忙开始准备联系他的开场白。
[你好,我是叶初棠。]
这样又好像显得太生疏,明明已经在他的联系人那栏,会显得多此一举。
她把这句话删掉,重新输了一行文字。
[我这样不会打扰到你吧?]
这样说,不就相当于等着被陈祁然拒绝?
不行。
[麻烦你了,谢谢你愿意帮我。]
叶初棠又检查了一遍,觉得差不多才放心按下发送。
担心过陈祁然会在不经意间感觉到这桩少女心事,导致她光是言辞方面,不敢一开始就太亲近,不知道这种疏离会不会使她前功尽弃,但是胸腔被胆怯占据了上风。
她怀着复杂的思绪等了几分钟,发出去的消息迟迟没显示已读,她知道陈祁然打工的时候很少会看手机,只能分散注意力去做其他事情等待着他的回复。
叶初棠这个暑假的作业算不上多,可以进入和恩书院就读的,首先便是成绩不可能差,就算天赋异禀也免不了私下的补课和别的兴趣班。
正因如此,班主任才会提醒:“开学回来就中五了,是时候决定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她又回忆起兰姨说过的那些与陈祁然有关的事,想知道他计划要去哪间大学。
尤其是日益接触下来,发现他只是看起来随性,如果提及跟学业沾边的内容,他无所不知。
陈祁然这份不露声色的无所不能,使叶初棠主动朝他迈去。
她想着想着,竟然又发出了一行文字。
叶初棠:[你打算考哪间大学?]
下一秒便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赶紧撤回。
还好最上面的那条消息没有显示已读,她勉强可以谎称发错含糊过去。
两年后到底是出国还是留在香港,叶初棠始终没有决定下来,索性抓紧时间做两手准备,就算面对未来没有太明确的道路,自幼接受的教育反复提醒她不可以荒废,这也使她习惯了忙碌。
而陈祁然的出现再到后面她频繁光顾孖记茶餐厅,是她循规蹈矩生活中的例外。
叶初棠开启了漫长的等待,翻开书本背了几组单词。
在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那刻立马拿起手机,当她看见不是陈祁然,又失望地放下手机。
她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能受到太大影响,沉下心来继续温习功课。
直到傍晚,她到手机才再次响起消息提示音。
她不抱希望,但这一次终于是陈祁然。
陈祁然:[不麻烦,但是我暑假在打工,不一定可以很快回复你的消息。]
叶家一直有做资助未成年人的项目,其中不乏坚持要自食其力而拒绝好意的人。
叶初棠可以理解这种做法,但是知道这样会很辛苦。
所以陈祁然……
再次记起兰姨摇着头叹着气告诉她:“阿然的妈妈在他小学的时候走的,以前不能说非常好,至少他课余时间不用这样拼了命的打工。那时候还说他们父子可以互相扶持走下去,但是没过几年,阿然他爸爸生意失败,还找阿然要钱买酒……唉。”
她当时听到后不敢抬起头明目张胆看向陈祁然,开始好奇他究竟承担了多少,才会让上进和努力的标签牢牢跟随着他。
叶初棠担心他要继续忙碌,纠结片刻后不敢继续拖沓,抓紧时间回复。
叶初棠:[我不会过多打扰,查不到资料的才会问你。]
话是这样说,但是真的可以忍不住不分享吗?
她熄灭了屏幕,继续期待着陈祁然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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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祁然此时刚从孖记出来,回复叶初棠的消息时,不忘回头跟兰姨打了个招呼:“兰姨我够钟下班了。”
兰姨收拾着空余的桌子,应道:“知道了,路上小心——”
香港人习惯了迟吃晚饭,孖记里面坐满了客人。
可是陈祁然未成年,就算他愿意继续打工,夜班的工资更高,但是也只能按劳工处的规定在晚上七点准时下班。
他快步往另一条街的麦当劳走,隐匿在居民区里,晚上的客人多是加班的白领打包晚餐。
临近深夜,麦当劳里会挤满南亚裔的客人,流离失所的人租不起住的地方,这里会变成他们的第二个家,趴在餐桌或者躺在椅子上睡觉又算是度过一个夜晚。
陈祁然总是趁着就餐客人相对少些的时段到麦当劳复习,陈旧公屋的隔音无法阻拦四面八方的吵杂,父亲酗酒无度,只会在一边闹哄哄地叫嚷着读书无用,一边找他要钱到楼下的超市买最便宜的酒。
麦当劳的热闹反而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短暂地解救这具疲惫的躯壳。
而且在这里,有许多跟他同样处境的人,有时候为了节省空间,会搭台拼桌学习,但也仅限于此,相同遭遇的人不会花费时间去进行无意义的社交。
这里的员工早就习以为常,有时候年长的叔叔阿姨,偶尔还会问他们需不需要水。
陈祁然对比起这些年在麦当劳的见闻,他似乎可以算是幸运的,打工,上学和复习,他的生活轨迹早就固定了下来,至少是可以稳定积攒他的学费。
但是叶初棠的出现变相打破了这份宁静,她和其他客人不一样,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跟茶餐厅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更不像他从前见过的有钱人那样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反而为人处事的礼貌真诚,让就读男校的他不难想象若是混校,她注定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无论是谁都会很喜欢她。
当陈祁然意识到自己心生波澜,于是叶初棠在放学后再次光顾孖记后,他借着送外卖的理由悄悄跟在身后。
他站在远处看着叶初棠上了一辆迈巴赫S580,在茶餐厅准备给客人看的杂志上见过,那辆车的价格对他而言是个天文数字,不是单凭打工就能触及的东西。
光是他用着的这台手机,还是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到深水埗货比三家后买的二手。
同时也是他往常上课或是复习查询资料的工具。
平时就从她口中听到过“司机”的字眼,她是家境优越,深受宠爱的大小姐。
他呢?
陈祁然只会用支离破碎来形容自己。
不完整的家庭以及落在了他身上的重担,都是一道道隐秘的伤疤,但也是这些推着他一步步往下走。
亲眼所见的真相无疑是残酷的,使得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叶初棠透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为的是划清界限的同时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差距。
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
这几个月的回忆入走马灯在陈祁然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他在麦当劳坐下后陷入不解,叶初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刻意与她保持着茶餐厅伙计和客人的距离,要不是兰姨推他出来,也不会和她有更多的接触。
可是她的存在,本身就自带光芒那样让人很难忽略。
他敛神抬头望玻璃窗外的街景看去,从密集楼宇的缝隙中看见明月悬挂在空中,好像就如他今晚的心境那样,蒙上了一层薄纱。
低头时屏幕正好亮起,弹出的是叶初棠回复的讯息,他看清内容后却摇摆不定该不该继续回复。
可是点了进来,她那边肯定会显示已读,如果他不回复,又担心被她误会是故意。
在孖记的时候,就不应该心软和她交换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