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这边赶忙打开背囊,举着桃木剑开始给自己贴天眼符。
想到不知名鬼物就在眼前自己却看不见,他有些手忙脚乱。
云焉站在一边贴心安抚,“别慌,不着急。”
清源略微放下心,瞧,云小姐还是关心他的。
他贴好天眼符,手指引燃驱鬼符,桃木剑在胸前一荡,中气十足地喊了句,“看贫道拿下这恶鬼!”
一分钟后。
众人大眼瞪小眼。
清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重新拍了张天眼符,瞪大眼睛往四周看,眼睛都酸了。
“那恶鬼在哪里?”
奇了怪了,开了天眼还是见不到恶鬼。
云焉在心里暗叹一声,再度安抚清源道:
“没事没事,其实它就在你肩膀上。”
说罢还给出一个软软的笑,在清源耳畔打了个响指。
在、你、肩、膀、上!
五个字落进清源耳中不亚于五雷轰顶,他只觉得头发倒竖,全身的毛孔都被一重极阴寒的气息包裹,膝盖发软,身子摇摇欲坠。
会议室内几人均是一个激灵,视野内所看到的人和物似乎被加了一层做旧滤镜。
清源的两边肩膀上各有一只脚,穿着熟悉的深蓝色寿鞋,再往上看,是一个身形瘦长穿着同色寿衣的男鬼。
男鬼眼睛血红,咧嘴冷笑,“能看见我了?”
“你、你到底是谁?”周祁尖叫道。
“我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为祸剧组?!”
真的,他不理解。
就被这么一只鬼绝了自己逐梦奥斯卡的念想。
男鬼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耸动肩膀桀桀冷笑。
突然,它将自己血红的眸子对准另一个方向,似乎对逼着自己现身的云焉极度不满,看着她的目光阴鸷刻毒,像是马上就会扑上去撕咬对方。
张大强浑身冰凉,“不好!”
周祁也忘了害怕,一边往云焉那边跑一边高声叫,“它要伤害云小姐!”
清源只能感受到自己头顶上的鬼身上散发出的阴寒恶意,听到周祁二人的话,心里一阵狂跳。
云小姐是一清观的大客户,还是他师父的座上宾,他清源决不允许有恶鬼伤害云小姐。
几乎是转瞬之间,周祁闭着眼睛挡在云焉身前,护她是死,不护她也是死,他赌一把。
清源嘴上快速念咒,抓起一把黄符点燃后往自己头上抛,一把桃木剑在头顶舞得虎虎生风。
但无奈男鬼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桃木剑和驱鬼符丢在身上也毫发不伤。
它像野兽一样曲起两只手臂,弓起腰,身形一晃,俯冲向云焉。
周祁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冰凉,男鬼竟然直直穿过他的身体攻击他身后的云焉。
清源也吓得目眦欲裂,拔腿往前冲,但男鬼速度太快,眨眼之间已经到了云焉面前。
“嘭——”
一声巨响,连会议室的地面都抖动了几下。
周祁绝望闭眼,完了。
一阵沉默之后,会议室的另一边响起男人的哭声。
那声音苍老又阴森,尾音却又细又凉,说是鬼哭也不为过。
周祁心下一动,蓦地睁开眼。
抬头一看,他前方不远处的墙上,镶嵌着一只鬼。
就是方才的男鬼。
它很戏剧地被人一巴掌呼在墙里。
男鬼:“?”
室内余下的四个男人:“……”
只见云焉委屈巴巴地捂住胸口,“真的,吓死人了,干嘛忽然跑过来?!”
男鬼哭得更大声,“呜呜呜我只想过去打招呼,问问你要不要拍电影呜呜呜……”
周祁忍不住了,“拍电影?!”
你算个什么鬼哦,你也配。
谁知男鬼听到他说话瞬间不哭了,阴沉着脸看向他道:
“周祁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扶老子下去。”
周祁一愣,一脸疑惑道:“你、你谁啊?”
清源又想到监控视频中那个男鬼坚持要和周祁拉手的画面,脑补的更多了些,不无鄙夷地看了眼周祁。
男鬼见周祁不认得自己,眼珠子更红了,从凹陷的眼眶里凸出来,愤愤尖叫,“在老子坟前跪着求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其他人:听着好像是不得了的故事啊。
三分钟后。
几个人闲闲围坐在会议桌前,张大强乐呵呵献殷勤,取出一次性纸杯给大家倒水喝。
周祁一个人带着孙子一般的微笑,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把男鬼一点点往外抠。
——被云焉这一巴掌呼的,陷得太深了。
周祁嘴上打着哈哈,“您说您,有什么事不好直接说的,搞这么大阵仗。”
他抚着胸口娇嗔,“吓死人家了呢。”
众人悄悄捂脸,表示没眼看。
这位男鬼,是上世纪港城名导贺鸿轩。
他在亭林镇出生,青年时代独身到港城闯荡。
这位是圈内公认的厚积薄发型天才导演,40岁之前混迹于剧组,做过群演、武替、道具、摄像。
45岁转行当导演拍电影,历时三年完成一步含风月元素的文艺电影,这个处女作一举获得两个国际奖项,贺鸿轩声名鹊起。
奈何天不假年,又过了两年,他就因患癌症最终不治离世,享年50岁。
贺鸿轩死前有遗嘱,要叶落归根。
在团队和家人的帮助下,贺鸿轩遗骨最终葬于亭林镇外。
墓前还建了一个小型纪念馆。
周祁在到了亭林镇的第一天就去纪念馆瞻仰自己这位偶像,他还偷偷摸摸做了件离谱的事。
离开纪念馆后,周祁才买了一些元宝香烛并供品,在附近找了一处偏僻地界化了。
他那时对贺鸿轩祈愿,希望自己也能如他一般,在50岁以前夺得国际导演奖。
“我本来躺在棺材里也无聊,听到你敢许这么大的愿,总得跟过来看看你行不行吧。”
贺鸿轩被周祁完完整整从墙上抠下来,扶着坐在椅子上。
张大强极有眼力劲,出去吩咐守在门外的助理,上剧组餐厅端了一盆鸡腿过来。
贺鸿轩看到一盆鸡腿眼睛都黑了,阴气滋滋往外冒,整只鬼飘在半空乐得翘脚。
周祁捂眼摇头,他偶像那带着神性光环的滤镜碎了,碎成渣。
偏贺鸿轩一点也不在意偶像包袱,两只手各抓着一只鸡腿,因为嘴里塞的肉过多屡次被噎得翻白眼也没敢停嘴。
不知道的,单看这吃相,还当是被饿死的。
贺鸿轩子这是脖子咽下最后一口吃的,才嘬着牙吐槽道:
“什么老艺术家,谁爱当谁当,反正我是不当了。”
他的墓不豪华,但很有创意。
除了自己的雕像塑像蜡像之外,陪葬品就剩各类录音带了。
以为家人仍然常居港城,子女又一向不算亲近,这么些年竟是连探望都没有过。
每年清明节倒是有学生到纪念馆参观,每年在他墓前朗诵的文章都大同小异,送的纸花菊花堆成山,就是没一个送吃的。
搞得他这位老艺术家,死后生活质量还不如本土村里新丧的老太太。
不止又饿又穷,它作为一个引领大众精神文明建设的电影导演,死后深感无助寂寞空虚,鬼生虚度。
从前也尝试过寻找精神伴侣。
当年清明节,一个年轻人在他坟前演讲,不管是演讲稿的专业度,还是对方最后声泪俱下的讲述,都深深打动了贺鸿轩。
他当晚就赶到年轻人家里托梦,跟对方大谈特谈,从摄影机运动、布景设计说到场景调度。
说到这里,贺鸿轩飙了一句脏话,“那小子演讲稿是网上下载的,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年轻人只知道自己被鬼缠上,当晚吓得尿了床,第二天请神棍一顿刀枪棍棒把贺鸿轩请了出去。
“所以,那天听见你许愿,你不知道我多感动!”贺鸿轩抹了抹眼角沁出的血泪。
周祁抖了抖,早知道您是这幅模样,打死我也不敢许愿啊。
那天接收到周祁的愿力,贺鸿轩高兴得差点要诈尸。
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飘出来跟着周祁来了剧组。
“所以,打我巴掌的就是您?”周祁捂住头控诉。
为什么啊?
“打你活该,你运镜太碎,剪出成片后故事流畅度就不够了!”
贺鸿轩和主动解释,因为找到知己不容易,它打算找周祁联席夜话。
于是就有了周祁那一夜的遭遇,有个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呓语。
周祁气得眼圈通红,他这都造的什么孽。
“那第二天,剧组女演员的衣服破损也是你的手笔咯?”
贺鸿轩呆了呆,老脸一红,咳了两声:
“这历史电影呢,不能太刻板,也要有些风月元素,对人性有更深层次的留白。风月元素又必须要雅,所谓乐而不淫……”
周祁气得拍桌子,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然而,在清源和云焉的视角中,贺鸿轩说到自己擅长的专业,全身隐隐透出似云雾一般的白色光晕。
清源震惊,是信仰之力。
难怪,明明是最普通的鬼魂,他贴了天眼符都发现不了。
贺鸿轩身上凝聚着众多信仰之力,渐渐就有身随意动的本事。
简言之,它不想露面,普通的阴阳眼压根见不到他。
清源下意识看了云焉一眼,那云小姐呢,为什么她会破除这种带有信仰之力的障眼法?
他记得,在视频里贺鸿轩两次现身,贴了天眼符的他都未发现,最后都是云小姐先发现的。
这位云小姐的实力,远比他师父想的厉害啊。
最后,周祁拉着张大强和司机,三个人一合计,打算把贺鸿轩留在剧组养着。
但闹鬼以及贺鸿轩在身边的这个消息,仅限于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知道,周祁不打算告知全剧组。
毕竟,用脚趾头一想也知道,闹鬼、养鬼这种事,一旦在剧组传开,铁定闹得人心惶惶。
如果落入一些娱记或者营销号手里,指不定出什么花样的幺蛾子。
事情商定好,周祁大喇喇打开会议室的门,冲着兢兢业业守在门外的助理招手。
“把那盆肉拿走,送给村里老乡喂猪吧。”周祁吩咐道。
小助理:“?”
好好一盆肉拿来喂猪?
他也不敢问,应了声是就进去收拾。
在背对门口的众人时,小助理使劲嗅了嗅,想着是不是肉馊了。
结果,不仅馊味儿没闻出来,连肉味和调料味儿也没有。
助理端起盆子暗自腹诽,这厨房大师傅的手艺是越来越烂了,多半图便宜在哪儿定的陈年冷冻鸡腿。
回头冷不防看到墙面上竟然多出个人形凹陷,就好像,有人被狠狠砸进墙里了。
周祁:“……”
他抓着光秃秃的脑袋,不耐烦道:
“这是方才我跟大强推演一些动作戏做出的模型,你改日找人来处理一下。”
助理:“……”
*
闹鬼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剧组的工作还在继续。
司方煜有点捉摸不透,好像一夜之间,他妹在剧组的地位忽地就被拔高了。
在拍摄现场,周祁和监视器周围两米的范围内,是默认的死亡之地,几乎没有人敢接近。
现在,周祁自己坐着小马扎,却让道具组在身边备了一把太师椅,给他妹坐。
司方煜的护妹雷达又开始发出警报。
于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发现,导演身边除了坐着个云小姐之外,又加了一把椅子。
司方煜只要在现场等戏,必然要坐在导演身边,目光警惕如警犬。
但凡谁接近他妹,就会遭到司方煜眼神示警乃至獠牙示威。
云焉:“……”
贺鸿轩凭借自己信仰之力带来的仅个别人可见的功能,穿梭剧组如入无人之境。
眼下正在跟她哥贴脸,边看边说:
“小伙子骨相上佳,难得的是戏也不错,真想晚上托梦跟他聊聊。”
云焉嘴角抽搐,趁她哥不注意,拈起贺鸿轩衣服把它甩到一边,并附加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警告。
这一日,剧组收到魏络经纪人通知,他伤重无法顺利完成拍摄。
所幸魏络饰演的男四号,已拍戏份不多,重新找替换演员也来得及。
周祁参照贺鸿轩的建议,在戏剧学院找了一名外相气质都很契合角色的学生来饰演。
这位学生年初在贺鸿轩纪念馆扫墓,贺鸿轩对他印象深刻。
到了剧组后,对方一试戏,周祁就知道找对人了。
人家谦逊知礼肯吃苦懂感恩,比某个选秀出身一身戾气只学坏不学好的流量明星好多了。
但不满归不满,人情归人情,圈内老油条周祁深谙个中法则。
于是,在定下男四号接班人的当天下午,周祁带着司方煜,连同一起去凑热闹的云焉和贺鸿轩,一起来到魏络病房探视。
魏络也心知剧组拍摄进度不可能等他这么个小咖,但内心多少还是有点不平衡。
而且,他心里觉得,连思雨那老女人,多少有点霉运在身上。
他是有点不可外道的瘾在身上,以前在经纪人默许之下,他找过几个粉丝,事后给一笔钱做封口费,钱货两讫。
这次《浮生》的角色机会是公司花了大代价资源置换来的,他必须小心应付。
进组之后,经纪人一天里查岗电话不断,到哪儿都有助理跟着。
那导演周祁又是个老顽固,明里暗里提醒他不要搞事,魏络只得收敛本性,过着苦行僧日子。
后来,他百无聊赖时看到关于连思雨的爆料,心头起了别样的心思。
像连思雨这种连家暴男都能忍的女人,懦弱胆小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魏络有一百种办法占了便宜还让她说不出口。
于是,他借着拍戏对戏的理由,频频找连思雨。
但这次意外受伤后,他自己回忆,貌似自从招惹了连思雨,就倒霉事不断。
最后这次受伤乃至丢了这部大IP的饼,也是因为跟她对戏才倒的霉。
趴在病床上的魏络垂下头,眼中闪过恨意。
他打开手机快速发了个消息出去。
那是个刚出道时认识的狗仔,眼里只有钱和黑料。
魏络在心里整理好说辞,打算编撰一个三金影后勾引不成反害他丢角色的黑料抖出去。
他受伤丢饼,连思雨也别想好过。
正在这时,他后背伤口上一凉,原本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上突然传来锥心刺骨的痛,就好像有人拿着东西,使劲往伤口上钻。
他看不到,贺鸿轩正骑在他后背上,用手指使劲往伤口上插。
“这小子身上冤孽深重,一肚子坏水,这时心里还在盘算坏主意,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贺鸿轩手上戳完,又起身在伤口上使劲踩了几脚,疼得魏络惨叫连连。
如果不是顾忌有剧组的人在场,魏络肯定要发火骂人。
周祁想笑,掩住嘴咳嗽了两声,偷偷给亲爱的贺老比了个心。
云焉别开脸不去看,这个小明星一脸倒霉相,被贺鸿轩这么一加持,倒大霉的速度更快了。
唯独司方煜什么都不知道,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他跟这人完全不熟,而且从第一眼就不对付,在剧组里,他懒得搭理魏络,魏络见他也绕着走。
真是造的什么孽要跟过来探视,还要做出和气团结的样子,不是给别人看,主要不想在他妹面前毁形象。
他忍着脾气再看魏络一眼,越看越不对。
司方煜:“这怎么了是?”
只见豆大的汗珠瞬间沿着额头往下滴落,魏络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疼得嘴唇发白,抽着气喊医生。
司方煜帮他按下呼救铃。
医生护士应声而来,乌乌泱泱一大帮人,剧组探视的几个人只得退到一边。
一片慌乱之中,只听最前面的主治医生疑惑道:
“邪了门了,这伤口都长住了,怎么忽然崩开?”
司方煜:“!!!”
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赶忙接话,“想必是我们来探视惊扰到病人,咱们赶紧走,让病人好好休息。”
话说到一半就把他妹往门外拉,顺道还瞪了周祁一眼。
魏络这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心术不正的圈内人,也有脸让他妹过来看病?
司方煜出门时还给许先发了条消息,让公关部严密监视,一旦传出什么关于他妹的黑料,立即解决掉。
他想了想,要是魏络敢用圈内那些捆绑炒作的东西拉上他妹炒作,司方煜今晚就把他骨灰扬了。
周祁在最后,和魏络道别之后往外走。
他心里想着事情,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下头去看,是一截树枝。
拇指粗的主干上,错落分出几节枝丫,最初的枝条还不及成人小指粗细。
黑黢黢的,看不出是什么树的枝丫。
但,模样怪狰狞的。
周祁抚了抚胸口,心想往后还是不来探视了,刚才被绊的那一下他心里毛毛的不太舒服。
出了门再回头看,那截树枝仿佛被风吹动,打着滚往病房里面去了。
乌黑的树枝在医院光滑洁白的地砖上滚动,房内医生护士走来走去,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截树枝。
周祁:“!!!”
如今他也是见过鬼的人了,深知这世上自己惹不起的存在太多。
周祁转过头不去看,他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