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频里，有三个时间点，出现了同一个愤怒又阴森的声音。

7分49秒，那个男声怒喝，“放开！”

16分08秒，对方叫骂，“无耻！”

将近结尾的21分36秒，对方则很自得地喊了句，“活该！”

视频播放完，周祁阴沉着脸陷入沉思。

清源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得到周祁和张大强的同意后，重又将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其实，这个声音出现的时机很有意思，都是在魏络对连思雨有明显冒犯动作的时候。

基本上可以说，那个声音是在替连思雨鸣不平。

除了音色有些阴冷之外，几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清源从背囊里取出一枚天眼符贴在额头，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视频，除了画质有些灰蒙蒙的之外，仍然没感觉出明显异常。

他抓抓脑袋，有点想不通，“这真的不是剧组人员喊的吗？”

周祁和张大强同时摇头，尤其是后者，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祁，那眼神仿佛在说，在周导手底下干活，谁要敢在这种时候抖机灵，恐怕会死得很惨。

之后，张大强还额外补充了一句，“今天的戏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有人乱说话，录音师肯定当时就会指出来。”

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们在剧组的所有人都没听到有人说话。

业内也有过这种传说，比如某歌手专辑里出现了奇怪的声音之类的。

更有甚者，在从前还有一种特别的说法，录制唱片时如出现灵异事件，就代表专辑即将大卖。

这种说法，与其说是大卖的吉兆，倒不如说是公关人员对发售的专辑存在的瑕疵做的高情商借口。

影视圈里，发生灵异事故多少都让人心里忌讳，要是传出去，遇到迷信一点的资方老板，撤资解约的都有可能。

想到这个，周祁心有余悸看了一眼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有点大意了啊。

幸好他提前打了预防针，这位大小姐到现在还不知道其他的事故，至于今天的这些事，小道士都没说有鬼，他更不可能承认剧组是闹鬼了。

周祁在心里无比庆幸，忍不住偷瞄大小姐一眼，只见对方正专心盯着电脑屏幕，一脸兴趣盎然的神色。

周祁唇角弯弯，看来《浮生》拍得不错，连大小姐都看得这么投入，一脸着急知道下一刻剧情女主是否反转打脸的表情。

这位大小姐在他的视线中伸出手，在屏幕前拂了一下，似乎是想操作视频快进。

周祁唇边笑意加深，就听大小姐指着屏幕，淡淡说了一句，“那是什么？”

清源听到熟悉的台词后闭了闭眼，心道终于来了。

他正了正头顶上贴的那张天眼符，屏气凝神再度看向屏幕。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看到意想中的恐怖画面。

只是，在画面右上角的位置，有个黑色的东西，像是秃了的铅笔笔尖。

周祁咿了一声，方才好像没有这个东西，他看张大强，口里问道：

“这是什么？鸟，还是树枝？”

张大强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为保险起见，他拿回电脑一帧一帧检查，脸色却越变越难看。

直到最后21分36秒那一帧，那个声音说“活该”的时候，他将视频暂停，转过屏幕。

那是个接近橄榄形的黑色物体，上方似乎还连接着什么。

“这这这，这不是……”周祁瞪大眼睛，瞳孔剧烈震动，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是一只脚。”云焉有些不满地乜他一眼，眼里毫不掩饰的情绪在说“你胆子可真小”。

周祁捂住嘴，眼眶发热。

不是被鬼吓哭了，而且为自己逐梦国际奖项愿望的破灭。

云焉知道剧组闹鬼，后面，司家知道后很可能会撤资啊。

周祁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就听云焉暗含兴奋地对清源解释，“是一只寿鞋，不信你放大看看。”

周祁：“？？？”祖宗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清源：“……”

鉴于之前从未检测到有特别的鬼的存在，他还是觉得云焉这个结论有些武断。

清源轻咳一声，问周祁，“剧组里可有类似的服装？”

毕竟这是个古装剧组，出现类似服装不奇怪。

周祁想了想，断然否定道：“年代不同，剧中没有这样制式的鞋子。”

服化道的细节是他和原著作者详细抓过的，不会出错。

这个鞋子，分明是近代才有的制式。

为严谨起见，周祁让张大强将鞋子放大细看。

看到细节图之后，几个人都沉默了。

浅口深蓝缎滚边的布鞋，上面依稀可看出绣着金龙和寿字等纹样，其上，还连着穿着浅色袜子的一截脚踝。

云焉拍手笑道：“是寿鞋吧。”

关键上边还连着一截脚脖子，你总不能说，当时剧组有人穿着寿鞋吊在半空中吧。

周祁：“！！！！”

他绝望地看了云焉一眼，有点怀疑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傻了，看到有东西穿着寿鞋飘在半空这种事，哪里好笑？！！

清源也有些怀疑人生。

这位穿寿鞋的，方才他做法“清场”时，真的不在场啊。

但常年浸淫娱乐圈的人，果然拥有异于常人的粗悍神经。

在在场唯一公认专业人士清源说不出所以然的情况下，周祁和张大强一商量，认定是有过路的鬼神看不过去连思雨被欺负，所以愤怒发声。

他们决定暂时不声张这件事，回到剧组后对连思雨加以安抚，同时采购祭品并香烛纸钱在这里化掉，以安慰那位路见不平连吼三声的正义之鬼。

这么商定好之后，来接周祁三人下车的商务车也到了。

周祁带着云焉清源二人上车下山，张大强也坐原车返回。

回程的车上，三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事情。

临下车前，云焉打破沉默，“周导，你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东西？”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吓得周祁手脚发软。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视频里那个声音、那只脚，很有可能和自己晚上的遭遇有些联系。

但乍然被人这么明确地点出来，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好无辜，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招惹到那种东西？！

还有，仗着自己是金主爸爸的女儿就能什么都说没有顾忌吗？

他有点生气，除去首富女儿带来的光环，云焉不过就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她能见过什么世面，就敢胡说八道。

周祁决定打个哈哈把她的问话应付过去。

清源却在此时开口，他的声音沉稳且笃定，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不瞒周导，我和云小姐、司先生一起经历过不少事，云小姐是我师父敬重的人，她，很有本事。”

周祁：“？？？？”

啥？为啥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云小姐比风一道长还厉害，是玄门高手？

周祁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十分荒谬，他此刻心底受到的震动比发现自己招惹上鬼还要剧烈。

首富女儿是神棍！！！

让他相信这件事，还不如让他周祁相信自己是神棍。

但清源并没有给他纾解情绪的余地，接下来，周祁瘫在座位上，听清源娓娓道来，把他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跟云焉说了出来。

末了，清源还把自己的勘查结果说了出来，“我看过那个房间，只有很淡的阴气，更有可能是游魂经过时所留下的。”

言下之意，他检查过，昨晚那间房里没有鬼。

云焉咬唇思索片刻，也不得要领，就提出要看一眼昨晚周祁房间的监控视频。

清源被点醒，用手拍了下脑门，“是啊，应该看看监控视频。”

其实他过来之后，只来得及到周祁的房间看了一圈，就被周祁拉着到剧组上工了。

现在想来，监控视频里八成能看出点什么。

毕竟，方才也是剧组的视频里才发现的那只穿寿鞋的脚。

联想到方才发现那只鬼脚似乎也是云焉的功劳，周祁总算有点相信对方的新人设，将信将疑打了个电话，找人把昨晚的监控拷贝一份送过来。

车到达剧组后，周祁的助理已经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候在那里了。

周祁打发了助理，带着云焉和清源，三个人躲进一个会议室隔间偷偷看起来。

他们重点看的是凌晨三点前后，周祁刚发现异常的那个时段。

在大约两点前后，那时周祁还在熟睡，监控镜头就进入异常活跃转动的时间。

夜视功能下的视频里，房间内仍是空无一物，但摄像头显示锁定人脸的红色方框却先转向门口，接着逐渐往房间内移动，最后，停留在周祁床边。

周祁看得毛骨悚然。

如果那红色方框锁定的，真的是个看不见的人，就证明那人一个小时前就进门，并站在他的床边。

而他，三点的时候才被烟味冲醒。

三点之后，周祁从床上醒过来，代表人脸锁定的红色方框一直在他身畔，如影随形。

周祁联想到那灌在耳朵里的奇怪呓语，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为什么要那点颜面，没有早点从房间里逃出去，反而留下来，跟“那个东西”共处了半个多小时。

周祁哀嚎一声，环抱住自己跑到墙角蜷缩起来。

这个监控视频他是没胆子再看了。

周祁离开后，两人没了顾忌，应清源的请求，云焉抬手在屏幕上抹了一下。

红色方框里，出现了一张青白的死人脸。

那张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状如骷髅。

穿着深蓝色近代制式的寿衣，配同款的寿帽和寿鞋。

那双寿鞋，和方才剧组那段视频里脚上的鞋子一模一样。

对方行动之间脊背佝偻畏缩，踮着脚跟在周祁身后亦步亦趋，好像张着嘴在使劲说着什么，还不停伸出手去拉周祁的手。

因着拉手的动作太过热切，落在见惯豪门名族龃龉的清源眼里，就有了一层别的意思。

他再看向周祁的目光，就变得有那么点怪异。

清源喊周祁过来确认，对方死活都不肯，甚至又往墙角那边缩了缩。

最后，清源忍了又忍，最后不得不开口问询，“周导，方才见到的那双寿鞋你见过吗？可有给你个提示，可能是你恋人穿的。”

恋人？

周祁陷入深思。

他确实有过几段情史几个前任，撇去机缘巧合下知道对方近况的，确实有那么两三个前任生死不明，他没法判断。

周祁扼住自己脖子，有些神经质地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墙，“我、我不知道。”

清源目光一沉，只得放出最后的提示，“对方看起来五十来岁，是个，男人。”

周祁：“？？？？？？？？”

什么？男人？

是他恋人的男人？！

他忽地被打碎处于混沌状态的三观之中抓到了可以落地的东西。

周祁目光逐渐清明起来，他是铁直男。

他给清源回了一句冷静且不容置疑的话，“不可能，我没有男性恋人。”

云焉也觉得，事件的发展再次回到她所不熟悉的领域。

她两手搭桥支起下巴，神态闲闲指着屏幕，“那你过来确认下，这是谁。”

见周祁还在原地磨蹭，她好心给出提示，“长得不错，可以说是好看的鬼了。”

清源：“！！！！”你这个玩笑开大了我的姐。

云焉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是的呀，没有血肉呼啦，没有残缺不全，没有半人半鬼，也没有多长什么东西，对方长得跟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如实评价该鬼的颜值有什么问题吗？

果然，在云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里，周祁放下戒备，慢吞吞挪了过来。

但，瞥见屏幕里那个跟皮包骷髅差不多的身影之后，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发出鸡鸣般的惨叫。

清源撇嘴，丧礼丧气地拍了下桌子看向云焉：得了，这肯定不是恋人关系。

想必连熟人都不是。

云焉也觉得意兴阑珊。

也不是什么高级鬼，搞得她哥的剧组人心惶惶的，不行就捉来灭掉算了。

清源贴心地关掉监控画面，合上电脑准备离开小会议室。

周祁的尖叫声也逐渐由高亢转成呜咽，他生怕自己落单，快走几步站到清源身后，嘴里还发出幼犬一般的哀鸣。

清源一头黑线。

他在心里吐槽，当真，这位年龄足以称得上一声大爷的导演，还没有以前接触过的某些女明星胆子大。

就在这时，周祁打了个嗝，顿住脚步。

“这人有点眼熟。”周祁指着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哭着脸说道，“但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清源看他的目光愈发一言难尽。

这不就是渣男？爱一个忘一个的渣男！

云焉也回身看周祁，心下恍然，原来真的是他恋人哪。

刚打开会议室门，方才送监控拷贝视频的周祁助理就凑过来。

刚才他守在外面，听到好几声惨叫，大概仿佛可能是周导的声音呢。

他一面结果清源递上的电脑，一面觑着周祁的神色，故作平静道：

“方才摄影组那边来找大强，说是上山找您去了，还没回来，打电话也接不通，您能联系上他吗？”

周祁瞬间清醒，抓住助理手腕喝问：“你说什么？”

清源则和云焉对视一眼，有了不妙的联想。

北亭山取景拍摄地里剧组驻地很近，车程最多十五分钟。

当时他们三人乘坐的车先离开不假，但张大强几乎和他们是前后脚上的车，之后他们车子启动之后，后面的车子也缓缓跟在后面。

只是林间山路蜿蜒，转几个弯之后，他们就没在意后面的车了。

现在距离当时出发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了，不管途中有什么意外，张大强也该回到剧组了才对。

即便有什么事，也肯定会用电话联系剧组，而不会失联。

别是遇到什么鬼打墙之类的事了。

清源去找周祁，让他安排司机送他原路回去，看看路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外间一阵哭爹喊娘的声音，张大强和那个送他上山的司机，两个平均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彪形大汉相互搀扶着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工作人员。

周祁的助理很有眼色，自己一溜烟跑过去把看热闹的人支开，熟练地关了会议室的门，自己守在门外。

会议室里，在张大强和司机一唱一和的哭诉中，众人大概知晓了他们的遭遇。

张大强他们当时已经下了山，眼看着一脚油门就能到剧组驻地。

结果，司机油门不知踩了几回，剧组挂着红条幅的驻地还在视线不远处。

他们的车一直在那条乡道上疾驰，却好像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这时，有个穿深色衣服看不清脸的人不断拍车窗。

试问疾驰中的汽车，怎么可能会有人拍到车窗？

张大强二人多亏智商在线，知道自己遇到那种东西了。

于是，两人打定主意不开车窗不答话，连看都不多看，专心致志看着目的地，不住踩油门加速。

司机抓着头，显然被吓得不轻，“周导你不知道，油箱都快烧干了呀，我们离剧组还差那么远！”

张大强人已经不行了，嘴唇哆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东西一直在拍我那边的车窗，不管把车开多快，那东西都在，而且它还骂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自己的惊悚遭遇，最后，司机最先提出来，“导演，我不敢干了，我要回老家。”

张大强略微清醒一些，干脆用大腿在地上磨蹭着爬到周祁身边，抓住他裤腿哭起来，“哥，周哥，我咋办？我会不会死？”

一派愁云惨雾的氛围中，云焉嗤地一声笑出来。

张大强和司机：“！！！”

司机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利落摔下地，熊抱住张大强。

张大强则大叫一声抱紧周祁的大腿。

妈呀，这女人被鬼上身了！

云焉凉凉道：“你们能回来，是答应了那东西的什么条件？”

众人：“？？？”

周祁和清源逐渐琢磨出味儿来。

没错，那东西设计了鬼打墙，又不住拍车窗骂人，显然是有什么条件，满足了条件才会放人。

再去地上哭喊的两个人。

张大强息了声，讷讷垂头不语。

司机则有点尴尬地把抓住张大强的手放下来，搓着手掌不敢吱声。

周祁把自己双腿从张大强手臂的禁锢之中挣脱开来，终于找回残存的理智，前后思索了下，出声询问道：

“那东西是不是男性，穿着深蓝色寿衣寿帽，身形瘦长？”

张大强愣住，飞快回头和司机对望一眼，俩人齐齐抬头看向周祁，“导演，你怎么知道？”

周祁喟叹一声，没再接话。

他被一种比见鬼更大更深的绝望笼罩。

他觉得，这只鬼多半要闹得拍摄中断，他从此要被同行嘲笑，行业成就止步于此，再也无缘国际奖项。

张大强和司机觑着周祁神色，哭得更大声了。

一片凄凄惨惨之中，清源冷笑数声，从背囊里取出桃木剑和罗盘，凛然道：

“既然知道是为恶的邪祟，那去收服便了。”

自他跟着师父风一道长学艺历练，也诛除过不少邪祟。

想到这里，他略有些忐忑偷看一眼云焉。

说句实在的，他毕生遇到最邪门的鬼时，这位都在场。

清源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点蜡，今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诛除鬼物匡扶正道是道门人的宿命，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

清源在背后三个男人带着崇拜仰望以及悲悯的眼神中往门口走，步履沉稳，衣袂生风。

“等等。”云焉在他背后出声。

清源心里一酸，忍住冲出眼眶的热泪回过头看向云焉。

他就知道，云小姐不会坐视他一人出去犯险。

“不用去找了。”云焉手指向张大强身后的背包，“它跟过来了。”

一阵惊天动地，恍如三百只惨叫鸡排练合唱曲目的惨叫音效过后，原本如连体婴一般靠在一起的三个男人乍然分体。

周祁和司机以炮弹般的速度弹射出去，靠在会议室两边的墙上，尽可能远离张大强的背包。

而张大强，因为惊吓过度，已经翻着白眼瘫在地上抽搐起来。

云焉手掌隔空拂过张大强的脸，他瞬间停止抽搐，姿态安详如同婴孩一般陷入沉睡。

做完这一切，她退开数步，眼含期待望着清源。

“道长，请。”

清源：“？”

这还是那个人美心善，小天使一般，不忍心他一人深犯险境的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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