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薄挺的身形如竹,在最后一刻折成一把伞,护住怀里的女子。
长刃穿透两具身体,血色在雪地里洇出由深变浅的印迹,晕染上来人雪色的足尖。
女子半阖的眸光在失去最后一点生机之前,看到了赤足的神明。
神明有着与她一样的脸。
女子脸上淡金色光点如同残雪消融。
她以神魂为祭,向神明许愿。
“救,救救他。”
但是她忘了,神明不会要人的魂魄作为祭品的。
恶鬼才会。
*
黑暗如同有了灵性,带着让人窒息的重量,充塞在她的眼耳鼻喉之中。
云焉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奋力一挣——
那道黑暗构筑的屏障被骤然刺破,人世的天光和喧嚣劈面而来。
房间有些暗,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帘留下的一掌宽的缝隙。
紧闭的门外有依稀的人声,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凭她的耳力却能轻易听清。
“……云焉,生辰八字我现在发给你……我要那种很自然的死法,不要做得像中邪一样!”
——云焉面无表情地转动眼珠,目光颇为贪恋地停驻在床头的精致小夜灯上。
“……还需要什么?头发?血?我现在就在她身边,可以立即拿到……”
——嗯,空气里还浮动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应该来自阳间的食物。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碗,手指触碰到尚有余温的碗壁,云焉心中一喜——
咣!
小碗被扫落在地,碎了。
这具凡人的身体刚换了全新的魂魄,明显有些僵硬,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但这个声响足以惊动外面的男人。
门被推开,男人收起手机,眼里溢满关切和惊喜,说话的时候嘴巴张开夸张的弧度,“你、醒、啦?”
“饿、饿!”云焉很急切,但只能发出气声。
冯希眼里闪过了然,却只当听不到,站在床畔抿着嘴没动。
他不是为了照顾这蠢女人才来的,他是重生归来手握剧本的人。
云焉是首富司盛流落在外的女儿,上辈子直到二十岁才被冯希接回司家。
冯希也借着这个功劳在司家立足。
之后他无意中从一个邪道那里得知云焉是个大气运之人,便利用云焉对自己的好感从中挑拨,让司家人厌弃她。
云焉离开司家后,司盛病故,继承人司方煜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还是黑料满天的艺人,在冯希的推波助澜下被网暴退圈。
最后,冯希彻底掠夺了云焉的气运,将这个蠢女人赶出家门,自己接管了司家所有资产。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敢拿着所有证据去找司方煜揭发他。
上一世冯希带着杀手赶过去,云焉虽然由司方煜护着,最后两人还是被刺死,尸体在雪地里三天后才被发现。
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司方煜把证据备了份,在他死后警察例行调查时被发现了,冯希上辈子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死在狱中。
所幸天不绝他,一睁眼他重生了。
这一世他提前三年找到她,冯希把云焉送回司家,也提前找到了上辈子那个邪道人。
现在打算联手邪道立即就夺走这女人气运,并且斩草除根,先除掉她,再杀了司方煜,永绝后患。
想到这里,冯希神色愈加阴鸷,呼吸也变得钝重起来。
他没有发现,床上面容绝丽的女孩墨瞳流转在他身后。
在云焉的视角里,冯希的恰好站在透过窗帘打进来的长条状光斑和暗室的分界线上。
身体一半明亮一半黯淡,让他如同被分界线平均切割成两半。
被光照射的半个影子被拉长,投射在身后空白墙面上。
影子似乎遭遇到无形存在的撕扯,在光影里激烈变幻。
倏尔又像阳光下融化的冰激凌一样,变成一滩碗口大的暗色污渍,从墙面上淌落,淋淋漓漓围拢在冯希脚边。
女孩如同看见美妙的食物,兴奋地舔了下唇,“一。”
冯希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嘀——
门禁卡解锁的声音响起。
这间酒店套房是两居室,卧室门没关,门口的动静能够清晰传进来。
冯希将方才那一瞬的惊吓抛在脑后,立时迎上去,声音里带着谄笑,“方煜你可回来了。”
来人没说话,换了鞋径直走进云焉所在的卧室,到了离床一米开外的距离,又站住脚不再往前。
司方煜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再加上深深下压的帽檐,只能看见他清隽却泛着冷意的眼睛。
但云焉还是一下就认出,对方就是原身前世濒死记忆里的那个护着她的青年。
她对司方煜报以僵硬一笑,“饿、饿!”
司方煜这才注意到掉落在地的汤碗。
这时候可不好让司方煜误会,好像他虐待这女人似的。
冯希赶忙蹲下身收拾,嘴里不住解释,“刚出去接了个电话,我听见声响一进来就……”
“你出去。”
司方煜声音里辨不出情绪,简单吐出三个字就挽着袖子转身出了卧室。
待到司方煜端着新盛出的热汤再度进入卧室,见到冯希还在原地。
他略为不耐地掀起眼皮,那神情就好似在看挡在他身前的一坨垃圾。
“会有人联系你付报酬。”
说完没有再多给冯希一个表情。
抽出床边的椅子坐下,将汤碗直直递到云焉脸上,“吃。”
冯希脖子上青筋直跳,哪怕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难免愤愤,这踏马就是首富豪门对恩人的态度?
本以为要旁观一场豪门兄妹抱头痛哭的认亲场面,最后再由司方煜亲口承诺给自己大额报酬。
双方推拉一番之后,冯希再如前世一样,表示自己只想在基层历练希望司家能给个机会,自然而然打入司家内部,为将来接管家产做准备。
谁曾想这俩人压根当他是空气。
心知此时不必要多事,冯希压下翻腾的情绪,面上一派温文。
“那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找我。”
再看一眼,兄妹俩一坐一躺,谁都没丢个眼神过来。
冯希:“……”
心里骂了句脏话。
咔嗒。
房门从外合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一直压抑着的情绪骤然释放,司方煜忽觉呼吸艰难,胸口像是堵了重物,带来缺氧的微眩之感。
他扯掉脸上的黑口罩,大口地呼了一口气。
床上女孩正笨拙地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在看见他的脸时,眼睛亮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
司方煜心口一轻。
今天在剧组接到冯希的电话时他就有种茫茫的直觉,这人会是他的亲人。
安排经纪人把人安顿在酒店,他自己却没有立即过来,甚至在上楼前还在车里独坐许久。
父母离异时他六岁,已经记事了。
但仔细想来却没有特别深刻的记忆,只有一些琐碎到不值一提的片段。
方才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许多记不起来的细节劈头盖脸砸过来,他有些承受不住。
血缘这种东西真奇怪。
他看她第一眼就认出面前杂糅着父母特质的出色五官和身段,还有她身上与童年记忆里的母亲相似的洁净又带着暖意的气息,让他本能想去亲近。
经纪人很上道,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联系了父亲司盛,又安排了DNA检测。
但在此时的司方煜眼里,对面的人百分百就是自己妹妹。
除去那部分,被他自动忽略了的一丝异样。
——总觉得,妹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食物。
云焉捧着碗遮住半张脸,仅用两秒就喝光,她舔着唇递出空碗,“饿。”
床头小夜灯突然亮起。
那是一种加湿和照明两用灯,白色底座发出淡黄色的暖光,其上是一只圆鼓鼓的卡通柴犬。
柴犬后腿伏地前腿支起乖巧坐着,头顶着一只花盆。
经过雾化的乳白色水汽就从花盆中央喷出来,短短的一股,大约只能润泽灯座周边很小的区域。
云焉看过去时,原本笼罩灯身的一圈暖黄光线变得有点黯淡。
小柴犬头顶的雾柱断了,艰难呕出两小团白雾,恰好落在空碗里。
她眯了眯眼。
“这灯有点坏了。”
司方煜指背敲了敲那小柴犬脑袋。
这是探班粉丝送的,恰好这段时间气候干燥,他就拿出来用了。
“你安心等着,我出去给你打包一些吃的。”
在酒店点餐也算方便,但他还是愿意亲自去选一选。
犹豫两秒,他又去玄关衣架那儿把外套取过来,在云焉面前翻遍里外的几个口袋,终于找出一块巧克力。
他因为要控制饮食,偶尔低血糖,身上总是备着黑巧。
云焉接过巧克力,皱着秀气的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像只贪嘴的幼猫。
司方煜嘴唇僵硬地上扬,忍住心头涌上来的想要摸一下她头的奇怪冲动,指着外墙上的挂钟:
“二十分钟,我就给你带吃的回来。”
*
得力于强大魂体和深厚修为,在云焉的努力下,魂魄和身体在快速适配。
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原本连汤碗都拿不了的手,此时已经可以灵活操控手指轻易撕开食物包装。
刚打开,云焉就迫不及待将里面带着微苦气息的食物咬了一口。
这时,云焉注意到床头小夜灯原本暖黄的灯光开始变亮,发白。
抬眸看去,相较于方才的呕吐式喷雾,此时的柴犬加湿器可以说是小烟囱附身,突突突有力地往上喷射着水汽。
乳白水雾仿佛活了一般,蜿蜒如蛇颈,柔韧灵巧地跨过半张桌子探向云焉的方向。
一路上水汽弥漫,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就在桌上留下湿淋淋的水渍。
云焉目光定格在水雾最终落下的位置,那灵活的水雾长蛇正将头部探入她的手心,尝试去舔舐云焉吃剩下的半个巧克力。
卧室里窗帘无风自动,云焉做了个弹指的动作,房门在无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嘭然合上。
她双眼亮得异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