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闹了这些天,精神紧绷了这些年,似乎已经累极了,一只手疲倦的放在苏涂涂掌心。
苏涂涂知道她是要自己看到她的过去,可还在自己身边的顾浔并不明白,他甚至下意识以为新竹会伤害她,匆忙一同拉住苏涂涂的手。
不及苏涂涂甩开的功夫,顾浔就一起被卷进了这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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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模糊而灰暗,大概是场经年日久的往事。
当时新竹的栖息地,大概是片自然保护区。虽然偶尔也有专业人士去到访,根据粪便状态判断他们的健康,但大多时候还是自在的。
新竹在野外觅食、恋爱、产子,一切都在既定轨道内完美运行。
可忽然有一天,就在新竹刚刚亲吻完孩子,外出找寻食物的时候,忽然闯进来几个人类,将她的孩子悄悄抱走。
新竹回来的时候,除了她走之前给孩子用竹叶搭建起来的玩具之外,别无他物。
新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像疯了一样疯狂寻找自己的孩子,来回奔跑,甚至发出怒吼。可哪怕她跑遍了一个又一个山坡,都无济于事。
种种现象都在肯定的告诉她,孩子丢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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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因为这件事,经年日久沉浸在悲伤里,每次她在树林里转圈圈的时候,只要有风吹草动,她都会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回来了。
可一转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就这样等啊等啊,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前来巡查的人类,她在几个人类身上闻到了极其熟悉的味道。
只属于自己孩子的味道。
因为思念和担心孩子所爆发的狂怒,让一贯温顺的她,第一次开始攻击人类,但她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人类是友好的,所以并没有下重手。
可工作人员出于性命考虑,对她注射了麻醉剂。
等新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她愤怒,她不解与困惑,她更想念原来自由自在的地方,而不是现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牢笼。
她几次三番想逃走,甚至在栏杆面前来回拍打,但都无济于事。
而有一天,她终于安静下来,因为,她闻到了自己孩子的味道。
她不知道孩子在哪儿,但她确定他在。所以她学会了伪装乖巧,想着只要自己不闹了,也许就能得到更广阔的地方,从而见到自己的孩子。
事实证明,这招确实有用。
在她安静下来不久,她就被允许放到外场。
外场的地方相对里面确实大上许多,每天,她透过两个场地中间唯一的一个小窗户看着,看孩子奔跑,看他吃人类给的竹子,看他逗游客笑。
可他自己真正开不开心,没人知道。
但新竹猜他是不开心的,或许因为游客太吵了,不停地敲玻璃和呐喊,让孩子本能的蜷缩在了角落里。
可即便这样,游客还是不满足,他们不停呼喊他的名字,甚至“别出心裁”的找到他待得死角,朝里面泼水,只为了让他离开那个地方,出来走走,供人拍照。
今天的孩子还算幸运,他赶上了一个好心的工作人员,发现之后严厉的制止了泼水和丢东西的游客。
但新竹的孩子,好像实在是笑累了,表演累了,哪怕浑身淋湿,都不肯走出自己的角落。
工作人员最后还是抱走了他,回到里面的小地方,去检查身体。
检查结果并没有问题,可不幸的是,长期在外部高压和心情抑郁中摇摆,终究把新竹的孩子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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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的孩子离开后,工作人员为他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园里的熊猫很多,来往的游客也很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人记得这里还存在过一个什么样的熊猫,因为新竹隔壁的场地,很快又住进了新熊。
没人记得,没人怀念,只有新竹,她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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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心情抑郁,无精打采,她本来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弄丢孩子的歉意中过一生,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更罪恶的深渊。
那日躺在冰冷的铁板上,她被迫做了好多检查,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舒服,很不舒服,可惜被套住的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就算偶尔呜咽几声,也无人会听,无人会救她。
她一遍又一遍的忍受着痛苦的摧残,身体每况愈下。
可那些人类没有管,更没有停手,一次次的进行着自己重复的实验。
监视仪器上连串的数字她看不懂,但她能看出,工作人员在笑,可这笑,很冷,很冷。
后来一次,她不慎在麻醉中醒来,终于明白,他们是要用人工方式催生出下一代,即使新竹的身体早就不适合生育。
他们明知真相,但他们还在坚持。
新竹就像一块破棉花,一次又一次的被撕扯挤压,毫无反击之力。
她最开始还想过抗争,可每抗争一次,换来的就是一次比一次凶狠的毒打。
要放在野外,她明明可以逃跑。要是她当初不那么相信人类,她明明可以一爪子直接把对方拍死,又何必手下留情。
但这些想象,这些如果,都再也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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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往不顾新竹身体的摧残,很快让新竹进入了生命倒计时。
如今的死亡对新竹来说,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她坦然面对一切,想着临终之际,魂回故里。
可她断然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竟然还会被人类曲解、打破。
他们说有人出高价购买她的尸体,认为她是祥瑞,埋在自己刚定下的楼盘里,定能镇宅,保证财运昌隆。
她尚在弥留之际,听着只觉得离谱。
祥瑞?如意?安康?一个个吉祥话,在她看来,从未有过的讽刺。
谁家祥瑞会遭受虐待?
谁家如意会因为人类利益被折磨致死?
谁家费尽心思求的安康,只是赚钱工具?
可他们没有听,他们只看到了钱,只接受了罪恶的铜臭。
新竹撑不到他们究竟给了多少价码,总之,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运送了出去,深埋地下,永无天日。
当初的富豪只喜气洋洋的盖起了房子,却从来不知道,地下的一双眼,从未闭上,而是在日日夜夜,盯着他,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怨念太多的人或事总是不会太平的,曾经有很多个机会,新竹可以一走了之,但她没有。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一代又一代的人,来到,然后,死去。
等星谷选择这块地方的时候,她早就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年。
只知道,所有的人,所有恶人,全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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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涂涂在幻境中,感受到了新竹所有的怨气,跟着她走完了完整却痛苦的一生。
第一次,她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办法堂而皇之让她选择原谅。
也许在江小豚的事情里,她完成了自己复仇计划,苏涂涂可以让她心无挂碍的回到奈何桥。
陈默的事情里,他是受害者,可他也伤害了无辜的人,冤冤相报,总要终止。
可新竹呢?她能说什么?
即便当年作恶的人已经去世,可新竹和孩子的阴影,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这不是伤害过他们的人类死亡,就可以轻易揭过去的事情。
这是苏涂涂第一次彷徨,可她如今正在新竹的怨念里,如果她不能化解她所有的恨与怨,就会一起被困在这儿,再无出路。
此时的苏涂涂,还在新竹生活过的那片栖息地上,她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头绪。
她切身感受着泥土翻新的味道,似乎新竹,就还在这里,和她的孩子一起,好好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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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涂涂朝前走了几步,意外的,她居然看到不远的前方,顾浔直奔她而来。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几下,才最终确定,是顾浔。
不等苏涂涂说话,顾浔已经跑到她面前。
“你在这儿,吓死我了。”
苏涂涂原以为这事和顾浔无关,就算他不小心被牵扯进来,看完整个故事也该自动离开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他。
她下意识以为顾浔在害怕:“放心,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但你毕竟和这件事关系不大,就算有危险,我也会破例送你离开。”
“我不是怕自己出不去,我是担心你。”
“我刚醒过来,没看到人,以为你不见了,或者一时冲动去硬拼出事。”
“担心我?”苏涂涂忽然愣了。
长久以来,苏涂涂独来独往习惯了,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关心,更不需要无关之人共担。
顾浔的回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可顾浔并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到了正题:“我大概想过了,新竹是因为积怨已深所以不肯离开,我们只要不解开她的怨念,她的痛苦记忆就会一直轮回,而我们,也要被牵扯在这里,不停循环。”
苏涂涂没想到他会直接进入状态,一时有些懵了:“你……你不是人类吗?”
“是。”
“人类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第一反应纳闷吗?或者质问我到底是谁?你又为什么会被一起困在这儿?这些奇异的现象,你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顾浔听到苏涂涂一连串问题,没有愠怒,反是耐心的看着她,一点点说给她听。
“遇到紧急问题,就要先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直纠结它为什么发生。”
“危机事件确实需要归因,需要弄清源头,但归因和审查是在事后的。提早浪费时间自我矛盾没有任何用,反而会容易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其他事,等我们出去再说。”
顾浔的冷静超乎苏涂涂的想象,他明明是人类,明明在苏涂涂印象里,是三界生灵中最脆弱的人类。
但他此刻的坚强与断定,在慌乱之时给到苏涂涂的力量,完全让她刷新了过往武断的认知。
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漂浮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一颗浮木,得以栖息,让六神无主的她,终于找到勇气,继续向前。
苏涂涂望着顾浔坚定的目光,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却切实百感交集。
但还不等苏涂涂说什么,就被他拉住了手。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