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窗户未关,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她立在案牍前,上面还放着方才的信笺和巾帕,她捡起那条巾帕握在手中,里面包裹着的是方才昏阔天给她的恶食兽。
她抬头看向窗外,透过浓浓的夜色,仿佛直视河中的一切,心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惆怅,却又像是安心,嘴边漾开一抹笑,犹如记挂许久的事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般轻松。
可旋即想到尚处于昏迷之中的孟韫灵,嘴角那抹笑再次淡了下去,眉间忍不住再次蹙起,良久,她将两样东西收入袖间,坐在案牍后处理起公务来。
晚间昏阔天给她看的那封信十分熟悉,不是字迹熟悉,而是那封信上所传达出来的暗号熟悉。
那暗号是许多年前,孟曦尚受教于昏阔天身边时,她和昏垣定下的。
那时沈君已经过世五六年,她也从阴暗的日子中开始振作起来,比之沈君去世前后那段日子,已经算是活泼了不少。
彼时昏垣已然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一举一动皆是勾人心神的俊逸男子。那时他在黄泉城中已然初有名气,无论是在长辈口中还是同龄人眼中,都是正派存在。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也是存有反骨的一面。他与孟曦自小一起长大,知道沈君的离开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为了让孟曦变得更活泼些,不惜故意做出一些荒唐事,而这些荒唐事自然是在孟曦面前甚至私下所为,其中便包括带着孟曦逃学一事。
两人同时在昏阔天手下受教,连同习武也是一个师父教授。每次昏垣想要使坏或是小捣蛋时,便会想方设法弄出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暗来。
他先与孟曦说了暗号的各类组合,然后以暗号通信,给孟曦递着消息,这样做,当然是为了瞒过老狐狸一样的昏阔天。可知子莫若父,昏阔天终究是略胜一筹,无论他和孟曦定下多少暗号,最后总能被他看透,久而久之,父子两人便暗暗较起了劲。
孟曦在一旁看得又是好笑又是羡慕,无论是昏阔天还是昏垣,对她来说都是家人般的存在,后来她也变得幼稚起来,与昏垣联合一气,又想出了不少暗号,且越发难解起来。
三人这样斗智斗勇的戏码上演了三年之久,这三年来二人也想出不少暗号,借暗号之便,倒是说了不少心里话。
那一段日子,也是孟曦难以忘记的。
可随着年纪增长,两人变得越发成熟,昔日的小打小闹随着日子也被藏了起来,藏在骨子中,溶于血肉。
是以昏阔天看到这封信时,即便是生人传来的消息,他也从未怀疑过这封信的真假,会写出这样暗号的人,无论是他还是孟曦,都是十分熟悉的。
这也正是孟曦初初看到这封信时,露出那样惊讶的眼神。
昏垣这一走,竟然已有二月有余,这期间,从未有半点消息传来,她和昏阔天一样,看似忘记,实则心中也是惦记着。
她对他没有情爱,可却存在着比情爱更加让人深刻的东西。对她来说,昏垣亦兄亦友,在她失去父亲,面对了‘黄泉’中那么多肮脏后,依旧相信世人的人。
她虽不知昏垣这次为何要执意离开,可她相信他,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始终鉴定地站在他那一边,就像她做什么事时,他总是头一个支持她一样。
——
良珣与昏阔天同程一辆马车而归,自上了马车后,二人就陷入了一场沉寂之中,昏阔天尚在想着过几个时辰后,自己该说些什么,心中又记挂着现在落脚在河中的昏垣,心绪复杂可想而知。
那臭小子一声不响地便执意离开,任他怎么阻拦,他母亲如何垂泪难过,也不更改心中的决定,为了离开,更是在祠堂中跪了一天。
他不知昏垣当初在牢狱中受到了何种的打击或者彻悟,只知道他从大理寺出来后,便提出了要离开一事,他母亲知道后,更是伤心到几欲晕厥。
可他们拒绝后,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挺挺地跪下,脊背挺立宛如寒松,眼中的坚定更是从所未有。
不,这样的坚定他在几年前见过。
那便是他弃文从武,投身去禁卫军时。
那时他说破了嘴,没办法阻拦他,现在也是同样的情况,即便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心中气极,拂袖而去,再之后,他便跪到了祠堂去。
最后他母亲率先败下阵来,心疼他刚受了大难,又不吃不喝在祠堂跪了一天。而后妻子便来他面前闹了起来,他心中无奈,也知道阻拦不了,只得由他去。
谁知,他这一去,竟然两月里没有任何消息。
“老师,方才那封信……是子风?”马车稳健地驶着,安静的车内传来良珣带着几分试探的嗓音。
昏阔天被声音打断了思绪,忽然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望着跳动的烛火,他感叹似地开口:“是啊,这孩子一声不吭地,两月没来消息……”
话虽未尽,但良珣也猜到了几分他想说什么,就像他仅凭着昏阔天与孟曦看那封信时的反应,便猜出是昏垣一般,他笑了笑,温润嗓音像是带着安抚。
“老师不必忧心,想来子风此番出去很快便会归来,再如何说,您和师母还有箐妹妹都在这里。”
闻言,昏阔天看向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似感慨开口:“我若有你这样贴心的儿子,也不知该有多……”
他说着,一面抬手拍向他的肩膀,他年轻时也习过武,手劲自然也大,刚拍了两下,良珣便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是?怎么了?”他说着,眼神一变,收回了手,目光看向他的肩膀处。
良珣闻言,脸色又白了白,虚弱地朝他摇摇头笑了笑:“珣无碍,只是昨日走路不小心撞了胳膊罢了。”
他捂着胸口,极力压下嘴里的血腥味,抬头看向昏阔天时,还夹杂着几丝虚弱。
昏阔天看了他片刻,福至心灵,大约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摇摇头,眉头一皱,评驳道:“你那父亲……当真是荒唐!”
多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闻言,良珣脸色一顿,眼神闪了闪,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并未多做解释。